悖常理的事实。
这与梅汝雨梅德诚以及丁阿平均没有关系,关键在于梅巽仙,这一点不用怀疑。
梅巽仙是已故的潘公祖武的小。以梅巽仙的家门出身,是不应该做小的,但是梅巽仙还是做了小。
梅巽仙嫁与潘祖武做妾的原因并不复杂,一切起因于昆曲。
梅巽仙的父亲平生爱好昆曲,梅巽仙深受熏陶,十三岁始,即拜师拍曲,迷恋甚深。早时这地方女子爱习昆曲者甚多,曾办过女子曲社,定期在亭园聚会唱曲,梅巽仙对此活动,尽心尽责,不遗余力。无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一班姐妹,日渐星散,女子曲社终至瓦解。梅巽仙已年近三十,仍不思婚嫁,一味沉迷于昆曲。但此时习曲之风已大不如前,一般的曲社都已解散,唯有潘公潘祖武在宅中设一曲社尚存,但曲社皆为男子。梅巽仙便以作妾为代价,进入潘宅,从此终日学曲演唱。梅巽仙扮相秀丽,嗓音甜润清亮,唱做功底俱厚,本来是很有前途的,可惜她入了潘宅便如小鸟入笼,断了与外界其他曲友的往来。潘祖武曲社中的曲友,大多是些阔家子弟,学不成器,消遣而已。而潘祖武虽然创设曲社,自己却不习拍曲,只听不唱,所以梅巽仙虽有尽兴之娱,却无开心之乐。
潘祖武的正房因身体有病,并未留下一儿半女,潘祖武是一心要让梅巽仙传种接代的,可是梅巽仙与潘祖武貌合神离,处心积虑不让潘祖武如愿。待潘祖武和正房先后故去,梅巽仙领养了一女一儿,皆跟她姓梅。在潘公故去后的很长的时间里,梅巽仙以潘家的财力物力托养两个不姓潘的子女,这多少能反映出一些梅巽仙的性格特征。
梅巽仙在年纪尚轻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是爱昆曲反被昆曲误,这完全符合人生的常规。现在梅巽仙已经很老了,她几乎已经记不起从前的事情,曾经受累于昆曲也好,受益于昆曲也好,对于梅老太太来说,一切已经过去,再无瓜葛。
但是当这一天中午,当梅巽仙老太太拉开有线广播的开关时,事情就有了一些变化。有线广播是根据有关部门的要求安装的,虽然电视普及,广播仍然是可以代表一个城市的政治喉舌的重要工具。不过虽是一个城市的政治喉舌,并不强调人人必听,所以又在广播上安了开关。梅家广播始终是关着的,关着有线广播就等于没有有线广播,但是这一天梅老太太把广播打开了。
梅老太太听见有线广播在播一个通知,说是要举办昆曲会演,要从前各个曲社的曲友会聚起来,于某月某日在鹤园聚会。广播里报了从前各个曲社的名称,有谐集曲社,新乐曲社,还有梅巽仙她们的幔亭女子曲社。这个通知反复播了两遍。梅老太太听得十分清楚。最后广播说,详细内容可见当天报纸,梅老太太一一记住了。
外孙丁阿平回来后,梅老太太就把这些话有条不紊地跟他说了。丁阿平见老太太说话思路如此明白,口齿如此清晰,十分惊讶。他看着老太太,忽然说:“呀,你的牙齿。”
老太太没牙的嘴里长出了几颗新牙。丁阿平连忙叫大家来看老太太的新牙,大家说:“老太太,恭喜你,返老还童。”
七十七,八十九,阎王不请自己走,梅老太在八十九岁时长了新牙,可是老太太她自己不知道。
梅老太太说:“报纸,报纸上有。”
丁阿平把带回来的日报翻了一遍,连中缝也没有放过,根本没有什么曲社的事。丁阿平问:“是日报还是晚报?”老太太说:“是报纸上。”
到下晚晚报送来了,丁阿平又仔细地寻找,晚报上也没有。
梅汝雨说:“阿平,你帮她去打听打听,现在这种活动是比较多的,也让她了却一桩心事。”
丁阿平叹口气说:“我到哪里去打听呀。”
梅汝雨说:“听说有个昆曲艺术振兴委员会。”
丁阿平隔日就抽个空到昆曲艺术振兴委员会去。丁阿平绕了几圈,才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这个地方,进去一看,一间很小的房间,积满了灰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坐着在看报纸。
老人见丁阿平进来,显得很高兴,问:“你有什么事?”
丁阿平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愣了一会,问老人:“你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
老人说:“什么活动?”
丁阿平说:“就是聚会,哦,就是振兴昆曲,就是……”
老人笑起来,说:“我们就是搞振兴昆曲的,你是不是对昆曲感兴趣?现在对昆曲感兴趣的人太少,尤其是年轻人少,像你这样的人,很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