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他的“贴身秘书”廖祖康。廖祖康在王洪文身边工作了十年,从一起“造反”直到一起“倒台”,十年朝夕相处。我从公安部门得知他的下落。我来到一个十分僻远的所在,公安人员把他找来。最初,他觉得没什么可谈的。慢慢地,我们的谈话开始进入正题。我事先采访过熟悉他的人,对他的情况较为了解,而他也读过我写的许多作品,渐渐打开话匣子。他也说及自己的心境——他是在“四人帮”被捕的前一日举行婚礼的,新婚后便入狱,妻子等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与妻子团聚,有了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他希望平静地度过后半辈子,不愿再谈那怵目惊心的十年“文革”。他知道我在严肃地研究这段历史,毕竟还是打消顾虑,跟我整整谈了一整天。尽管谈到某些敏感问题时他仍显得拘谨,但毕竟还是谈了许多重要的亲历的史实。如他所说,这么多年以来,我成为采访他的第一个人。
当年上海滩上的“风云人物”耿金章,如今改了名字,在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住着。王洪文是上海“工总司”的“司令”,他是“二兵团”的“司令”,两人之间有过激烈的争斗。欲知王洪文的“造反”史,不可不访耿金章。我事先查阅了耿金章的人事档案,对他的身世有了清楚的了解,因此采访很顺利,他谈了“一月革命”的许多内幕情况,勾画出张春桥、王洪文的阴险嘴脸,使我写《王洪文传》时掌握了第一手的翔实史料。
我得助于一位在某中央机关工作的友人的陪同,访问了当年“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关锋。曾有过许多记者找过关锋,凭记者证、介绍信,关锋都未予接待。我的友人是关锋多年的朋友,关锋才因他的介绍,愿与我谈“文革”问题。如关锋所说,这是他头一回与人谈“文革”。起初他不同意录音,经再三争取,他同意了。
我多次访问了关锋。我发觉,有些颇能反映他的心:比如,我送《张春桥浮沉史》一书给他,照我的习惯,在扉页上盖了个“叶永烈赠阅”章。平常我送书给别的同志,也都是盖个赠阅章。关锋却不悦,问我为什么不题“关锋同志”几个字?我当着他的面,写了“关锋同志指正”,他笑着收下了。再有,我叩门时,是他女儿开门,我问“关锋同志在家吗”,进屋后,关锋忽然问,刚才叶永烈是喊我“关锋同志”吗?女儿立即作证,关锋这才高兴起来……诸如这样的小事,别人毫不在乎,他却很留意。他有公民权。理所当然可以称为“同志”。不过,经过那么一番政治上的大变动,经过长期在秦城监狱的关押,他对“同志”两字的敏感度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我与林杰有着同乡之谊。我去访问林杰,他问起我的岳父——与他同村,所以很快就熟悉了。他是一九六七年八月一日《红旗》那篇“揪军内一小撮”社论的起草者,与王力、关锋同时倒台,当时称“打倒王、关、林”。我在红卫兵小报上查到整篇的“打倒林杰”的文章。一九六八年初,当戚本禹被“端”出来之后,那“王、关、林”才改“王、关、戚、林”,后来演变为“王、关、戚”,因为林杰毕竟只是《红旗》编委,还不是“中央文革”小组成员。林杰也被关入秦城监狱。林杰所谈“揪军内一小撮”社论的写作过程,纠正了一些讹论传——过去总是说“关锋起草,王力审稿,陈伯达签发”;实际上是林杰起草,关锋审稿,王力替陈伯达读了一遍,由陈伯达签发。
在王、关、戚、林之中,王力在中央工作时间最长,知道的情况也最多。在我访王力之前,他只接待过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负责人的访问——那是经过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常务书记王鹤寿同意、介绍的。此外,他对任何记者、作家,概不接待。我去他家之前,某人给他挂了电话。初访王力,他正在重病之中,虽然给予接待,但只谈了两个小时。所幸我采访的提纲比较详细,而他的记忆力很好,回答也很有条理,所以访问在高效率中进行。凭这两小时谈话的录音,我写出了万把字的《王力病中答客问》一文。一个半月之后,我再度采访他。我下榻于他的附近,得以长时间采访谈了三天,并带回他的大批文稿。当时,他的癌症在手术后已扩散,与我谈话时不断打着呃,消瘦、清癯,自知不久于人世。我对他所进行的录音采访,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抢救史料的工作。
我对那些比王力更“大”、正处风烛残年中的“文革大员”也进行了详细采访,所花时间更多。如我多次访问了当年的“中央文革”组长陈伯达。写出了四十万字的《陈伯达其人》一书。有些采访的情景,只能等我的第二期“工程”完成时,才能对外公开披露。
“小人物”代表着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