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包家一点钱,讲定包先生包太太住灰堆园的房子公家也不收房钱,就算两清。
现在包先生包太太都七十出头了,没有别样经济来源,全靠卖房子的一点钞票,还有一包当时藏在胡家保存下来的黄货。不过这些都是有限的,吃一日少一日。包先生包太太的身体看上去还蛮硬气,所以平常日脚就很节省,别人不晓得底细的,说他们抠,包太太就说,年纪大了,吃素的好。
包太太比起包先生,心胸就没有包先生豁达,她看见一个从前做六局的胡家,现在倒是活得像模像样的,想想气不落,就要说话给胡家的人听,胡家的小辈胡大胡二,还有胡大胡二的女人,不同她烦。人家说胡大胡二看相她的黄货,叫她捏捏紧,包太太自然是要捏紧的。胡仁德看上去糊里糊涂,点不穿的样子,还是胡仁德的女人在世的时候,常常和包太太拌嘴讨气,包太太就有趣,动气也气得有趣。后来胡仁德女人死了,包太太就没有趣。
碰到胡三,包太太就有话讲了。胡三寻开心,不晓得轻重的,年纪大的人,顶忌别人提火葬场什么,胡三就说老太太到时候我送你去你不要坐起来吓人啊,说老太太你金戒指金耳环不要带去,阎罗王不稀奇黄货的。
包太太就说,你个促狭鬼,日日拖人去烧,作孽作得多,当心阎罗王拖你去。
胡三就笑,说阎罗王要发奖金给我呢。
包太太就啐他,说,所以你个阿胡乱,讨不着女人。
说胡三讨不到女人,顶戳胡三心境,长一码大一码的胡三,二十七八岁,没有女人焐被头,是有点坍招势。
说起来胡三也轧过女朋友,胡大胡二也帮他介绍过女朋友,亲眷朋友牵线搭桥也有过几个,到底没有一个成功,不明白的人就说胡三吃亏就吃在这份工作上。其实,听几个女的说,也不是嫌胡三的工作不好,说是胡三手不好,轧女朋友轧到份上,先要拉拉手,说胡三拉人家小姑娘的手,小姑娘的手就痛,再拉,就更加痛,到医院看,看不出名堂,朋友就不好再轧下去。这种话讲出来,很难听。胡大胡二就说胡三,说他太性急,三句话不讲满,就上蛮劲,怎么来事。胡三就喊冤枉,说没有用力,就是轻轻地拉一拉。胡大胡二不相信,胡三就说,见鬼。
人家就寻开心,说胡三现世报。
二
灰堆园是一条平平常常的小弄堂,同别的弄堂没有什么不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灰堆园是死的,虽然有“苏州弄堂路路通”的说法,但是灰堆园却是死的,不通的,所以大家猜测灰堆园从前大概是一个园,后来废了,就变成一条弄堂,也是可能的。
在灰堆园顶头角落的房子里,有两个老太太住在里面。她们是一对嫡亲姐妹,这层关系是灰堆园的人看出来的,灰堆园的人不但相信她们是亲姐妹,并且还认定她们是双胞胎。他们看她们的脸、她们的身体,她们的所有一切都是一样的。他们去敲老太太家里紧闭的门,先有一黑一白两只很瘦弱的猫从门洞里出来,后来才有一个老太太来开门,灰堆园的人问她们是不是双胞胎,老太太坚决地摇摇头,说我是大,她是二。以后灰堆园的人就叫他们大阿婆和二阿婆。不过好多人始终分不清大阿婆和二阿婆。
大阿婆和二阿婆总是把门关紧,她们在里面没有什么声音,她们的两只猫,也不像别人家的猫会叫,灰堆园的人觉得大阿婆和二阿婆有点怪,大家很少看见她们出来买米买煤买什么,居民里的小组长去问要不要叫人相帮送米送煤,老太太不要,说有人送的,不过大家并不见有什么人去敲她们的门。
有时候大阿婆和二阿婆也出来走走,不过不走远,就在灰堆园走一走,别人见了,就呼其中一个“大阿婆”,老太太说“我是二,她是大”,倘是招呼“二阿婆”,老太太就说“我是大,她是二”,弄错是常常有的。大阿婆和二阿婆一道出来,一道回去,有一回她们就走到胡家去,说胡三手劲大,叫胡三捏捏肩胛,大阿婆和二阿婆肩胛酸痛。
胡三不会捏肩胛,胡三说:“我是捏死人肩胛的,不好捏活人肩胛。”
老太太就笑,说:“一样的,一样的,捏吧。”
胡三就先帮大阿婆捏肩胛,后来大阿婆说惬意,再后来大阿婆说肩胛不痛了。
胡三再帮二阿婆捏肩胛,二阿婆的肩胛后来也不痛了。
大阿婆和二阿婆谢过胡三,对门的包太太走过来,说胡三:“你个小鬼三,这一手功夫,几时学的。”
胡三朝她笑。
包太太也要胡三帮她松松筋骨。
胡三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