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说:“毛头说是棺材板的,你说不是,你有什么证据说不是棺材板的?”
老头子笑了:“毛头浑小子,造这屋子时,他还没有爬出他娘肚子呢!这屋子我眼看它弄起来的,上好的杉木……”
“谁相信你!”
“我用我八十岁老头子的人格担保,不会骗人吧,假使我说谎,罚我死了没有棺材困!”一大口浓烟飞扬。
大家不作声,有人咳嗽。
“那么?”小柯依然板着脸,“为啥夜里摇床,真的!你问他,问他,问他……”
老头子脸上有晦气,迷了眼睛,很有心思的样子。烟也不吸,白点着。
乔亮红了脸:“回去,回去,回去,算倒霉的,什么名堂,乡下人……”
女知青中的一个说:“我是不敢睡那里了,我找菊芬挤铺去了……”
另两个要哭:“我,我们……”
那一个想想说:“阿珍家也好挤的,她姐出门了,还有……还有……”
知青们便都往回走。
背后却听见队长老爹闷闷的不很畅快的声音:“其实,其实,那是野的……”
小柯耳尖,随即停了步子,回头问:“什么野的,什么野的,野的什么,野的什么?”
看热闹的乡下人越来越多,都咧了嘴笑。什么野的,野的什么,野的那是什么东西!
队长老爹见都愣了眼盯着他看,却又不作声,只“呱嗒呱嗒”抽烟。
小柯便追问,牛屎追出马粪来。
队长老爹熄了烟,倒出烟灰,“唉唉”地叹气,莫名其妙地说:“我原本是不许的,阿连个浑东西……”阿连是队长的小名,村上年纪比他大的全这么叫。
知青们听不明白,乡下人却会意地点头,咂嘴,脸上有惧色。
有个老太偏着嘴说:“缺德呀,缺德呀……”
队长老爹见小柯们犯愁,便点明了:“初秋里你们不该去干那勾当的……”
初秋里的勾当?乔亮先明白了:“扒坟头?”
那次队长来找乔亮他们,说上头布置下来的,要有祖坟的人家半年之内把坟迁进地底下,到冬里农闲时要大动土木,平整土地,变废地为宝地,谁家自己不埋,到时候不管他祖宗尸骨是白是黑一律火烧。为了表示上头的决心,要求队里秋天就把各家祖坟的坟头扒掉,以示警告。说是扒坟头,其实只是扒一块形状像碗压在坟上的泥巴。知青们贪图这活轻松又记双工,更应承了。转日便昂昂地去,昂昂地回。这村上祖坟是家家有的,且又有不少野坟。知青们单独行动,便磨洋工,偷丝瓜。队长倒也不来验收,不催促,不嫌慢,着实轻闲了好些日子,只是挖出一条灰蝮蛇,两条火赤练吓了一下。都浑然不觉得村上人躲了他们好些日子,连毛头也不来吃小柯的萝卜干。
“是哩是哩……我说么,那屋子是干净的,那东西是野的,你们扒了他们的房,叫他们住哪里……”
乔亮笑骂:“说得像真的一样!”
小柯却信,又疑惑:“那,扒坟头已扒了几个月了,怎么到现在才来闹?”
“秋里还不很冷么,现时天冷了么,没地方住,不找你们找谁?”
小柯白脸转红,很恼:“哼,好个队长,还说是挑我们的轻活……”
“呀呀呀,还挑你们,呀呀呀这勾当谁肯去干呀,骗你们,哄你们的呢!”
“是哩是哩,阿连个小子,刁着呢……”
“缺德呀,缺德呀,哄些不懂事的毛孩子去,缺德呀……”
全是怨队长的,队长家结怨不少。
队长老爹很有些难过,重又点了老烟,却不抽:“我们那浑东西是缺德哩。可他也不好办哩,上头顶要弄,不弄饶不过,要查的哩,下面又都不肯弄,也犯愁呀,才想了你们,说他们城里人,不信那东西,不信便不会寻来的,再说你们早晚要走的,不会打万年桩的,不像村上的人,万不敢得罪了祖宗……双工分,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上头不曾说给双工分的……”
“现,现在怎么办呢?”小柯问,盯着队长老爹。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东西本是不讲人话的。
夜里却再也没有来摇床。不过夜里睡觉却依然心悸,很惊醒。
有天女知青突然很紧张地来说,那些坟头全修起来了,她们去挑野荠菜吃,偶尔发现的。
一伙人都去看,果真一律的新坟头,那碗形的泥巴很湿润。
不知道是谁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