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抖抖地立时应了:“我没有!也有人摇我的床……”
另两张床上亦有了声息。张文在笑,说前几日便有了摇床的了,李洪说也是,却没有笑意。
乔亮出来点了油灯。自然是什么也没有,都知道那东西是见不得亮的。
惊动了芦菲那边,叽叽喳喳,问什么事。乔亮恶狠狠地说:“鬼摇床!”
那边尖叫,然后便无声息,许是在打抖。这边的几个想笑那边,却笑不起来,也有些抖。
“这,这屋子,原先,原先是什么,是仓库么……”小柯说。原先他们住的是知青点的新房子。那房子太次,才一年就裂了大缝。乡下人虽是不喜欢他们,嫌他们来抢饭碗,却毕竟怕出人命,让搬来这里住。说原先是仓库,后来有了新仓库,空闲着也是浪费。知青点的危险新房子,并不见去修,队里好堆些杂物。
“都说是仓库,谁知道……”张文古怪地笑,“反正不会是殡仪馆……”
芦菲那边又尖叫,掐着嗓子骂人。
看看表,才两点。都消了睡意。乔亮要灭油灯,小柯苦苦哀求,说多费的油钱他出,乔亮“呸”他,张文冷笑。
又熬了一阵,远远的有了一声鸡叫。油灯终于灭了,小柯也不再哀求,那东西和鸡是对头,鸡醒了它便走,那鸡醒得好早。希望鸡们轮流值夜班才好。
芦菲两边都又沉沉地睡去了。果真不再来摇床。
毛头们几个照例端了饭碗过来玩,吹牛。一律的稀粥,咸菜。知青们也有吃萝卜干和红乳腐的。毛头碗里总只见眼屎那么一点咸菜,两口吃了,便来揩油小柯的萝卜干。小柯忍痛牺牲,显得很大方。做活的时候,毛头就多关照些小柯,小柯也不客气地挨着毛头,就像毛头不客气地夹他的萝卜干一样。
小柯很主动地挟了一块萝卜干扔在毛头碗里。毛头便大模大样地嚼,嘎呼嘎呼,喷喷香的。
小柯稀溜着粥,半碗下肚,眼睛也不看萝卜干碗。毛头小眼睛却直溜着萝卜干。
“毛头,你们家,夜、夜里太平么?”小柯问。
“什么?”毛头反问,乘势自己动手又夹了一块。
小柯吸了一口气,“有,有东西,摇床么,有……”
毛头眨巴眼睛,轮个儿看小柯,看乔亮,看张文和李洪,看女知青,脸上露出了乡下人的狡猾:“有东西夜里摇你的床么?”
小柯点头,很紧张。大家都很紧张地看毛头。
毛头“呵,呵,呵”地叹气,说:“果真的,果真的,果真的……”
小柯脸煞白:“什么果真的?什么果真的?什么果真的?”
“唉唉,不可以告诉你们的,告诉你们,你们要怕的……”毛头不怀好意地说,又夹了小柯的萝卜干。
这边都发急,要毛头快讲,毛头装模作样,“这屋子,不好哩,不干净哩,那时搬进来,我家老爷子就说哩……”
“你放屁!”乔亮说,“你们家才不干净!”
毛头并不气恼“嘿嘿嘿”地笑,像是很憨厚:“我放屁,还是你们放屁,你们自己说有东西摇床的么,嘿嘿……”
小柯的脸愈发的白,他相信毛头的:“你说,你说,说了我们不怕的……”
“嘿嘿嘿。”毛头瞥了一眼乔亮,想了半天,说,“造这屋用的木料,这门,这窗,这橡子,全是用的棺材板呢!”
女知青们“哇哇”叫,牙齿缝里出风诅咒人,不知是咒哪个。
毛头见乔亮又要发火,便说:“你别骂人,不信,都到远处去看,看这门上有什么!”
于是,一伙人便来到田里朝这屋子看,心呼呼跳。毛头在这边笑。
“看,看出来了么?”小柯问,声音又抖抖的,像夜里那样。
“看,看,像,像……”女知青尖叫,嚷嚷。
“像,像……人!一个人形!快看门板上,一个人形!”小柯大声嚷。
“人形个屁!”乔亮粗粗地骂:“哼!狗东西,这种房子叫我们住!找他去!”
有乔亮领头,一伙人壮了胆,跟着哄。小柯回头看毛头,又看见毛头那不怀好意的笑和那乡下人的狡猾。他突然想到,毛头家和队长家有仇的。
队长不在家。队长的老爹在,听见知青们乱嚷乱骂,也不插嘴,也不生气。只“呱嗒呱嗒”抽老烟,只见进气不见出气。慢慢待大家气泄稀了,老头子喷了口烟说:“你们别听毛头那小子瞎窜,他耍你们呢,骗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