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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村前村后

向贵小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城里的亲戚,亲戚带来一个小妹妹,住了几天,跟向贵处熟了,向贵到哪里,小妹妹就跟到哪里,追在后面喊哥哥哥哥。向贵一高兴,就说,妹妹,我带你去玩吧。小妹妹说,玩什么呢?向贵说,玩最好玩的东西。

向贵所说的最好玩的东西,也是村里调皮的男孩子们最喜欢玩的东西。这种玩法,要有特定的地理环境,还要有特定的风俗习惯,那就是关于死人和人死以后大家所做的一些事情。

死人以及人死以后的事情,这是一套程序。从向贵懂事起,他就一直在看着这一套程序。

开始的时候,就是一个人老了,或者一个人病了。接着,他越来越老,或者越来越病,就快要死了,他的家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有人忍不住就提前哭起来。但只要他一哭,就会有人骂他:还没到时候,你就嚎啦,你咒他早死啊。这么一骂,这个人就不敢哭了,如果一时收不住哭,就改成低低的抽泣,然后渐渐地停止。

但无论有没有人哭在前面,那个人总是要死的。后来他果然就死了。这时候大家就一起哭了,声音齐齐的,高低尖粗浑然一气,听不出什么分别了,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惊天动地,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哭声有了变化,有人声音低了一点,有人停了下来,有人还在哭。声音不那么整齐了。然而先前已经停止了哭的人,不知为什么,也许回头想想还是伤心,还没哭够,也许是被还在哭的人重新又感染了,所以他们又回头重新哭起来。这样一来,哭声就更不整齐了,七高八低,有的气长,有的气短。但这无所谓,一点也不影响整个程序往前走。

接下来就是擦干净死人的身体,再穿上新衣服。穿了新衣服的死人躺得笔笔整整,看起来很精神。有人会在死人的嘴里放几粒米。那几粒米总是一半在嘴外一半在嘴里,短短的,翘在那里,看起来不像是塞进嘴里的米,倒像是他要从嘴里吐出来。

向贵有一次从死人家回去后问妈妈,他会吃吗?妈妈说,怎么不会,不会吃放在他嘴里干什么?但是向贵不相信。人死了怎么还会吃?向贵的想法是简单而直接的,一点也不迷信。再接下来,就用到棺材了。棺材已经在他们家搁了好多年,上面落满了灰,盖子也一直盖着。因为它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平时它显得很孤单,难得有人会关心它一下。现在它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它的个头也显得大而粗壮起来。向贵从前来他们家玩的时候,见过它,没觉得它有那么大的个头,现在感觉不一样了,可能因为它也知道自己要派用场了,就神气起来了。棺材上的灰尘被掸干净了,盖子也打开了,有人朝里看看,里边是干净的,就先垫一块新的被单在棺材底下,然后几个人合力,既是用了死劲的、又是轻手轻脚的,把死人从搁在堂屋中央的木门板上抬起来,抬到棺材边上,就放下去了。

盖上棺材盖,再钉洋钉。洋钉很长,平时像向贵这样的小孩,一般看不到这样长的洋钉,只有在造房子和钉棺材的时候才有。但村里造房子的人家很少,死人的事情倒是经常有,所以,向贵对长洋钉的记忆总是和死人连在一起的。

然后会有一支队伍来,吹吹打打,有的人家队伍人多一点,有的人家队伍人少一点,但过程是差不多的,这些人一路吹吹打打,另一些人就抬着棺材跟在后面,这时候又有人哭几声,但多半是几个女的,男的都不再哭了,已经在死人死的那时候哭过了,哭够了。女人的哭总是要比男人多一点,也来得容易一点,所以她们还要再哭一下。她们走在队伍最后面,哭哭啼啼,但是因为前面的队伍吹吹打打,把她们的哭声淹没了。

把棺材抬到地头上,吹打声停止了,棺材就搁在那个地头上。棺材很重,里边还躺着死人,就更重了,抬棺材的人这时候已经很累了,到了地方就赶紧卸下扛棒。因为卸得匆忙,棺材搁得有点歪有点偏,不够端正。死人家的人央求抬棺材的人,再挪一挪,再起一起,把位子放正了,否则,他心里会不安逸的。抬棺材的人已经歇了一会,又有力气了,照着死人家的人的指点,重新抬起棺材,头朝南脚朝北地放正确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向贵始终是不明白的。他说,他怎么会知道放得正不正,他怎么会心里不安逸。没有人理睬他的问题,都觉得他问得多余,不必回答。

吹打的队伍和别的人都散走了,向贵还站在这地方。这地方是死人家自己的田地,在自家的地头上放一口棺材,别人是不好说话的。向贵家城里有亲戚,他们来乡下的时候,看到地头上有棺材就这么直白白赤裸裸地搁在地头上,也不挖个坑埋下去,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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