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柴根捏着一个信封,从巷口一路问进来。他一路吃了很多白眼,因为他要找的是一个看不清的地址,他拿这个信封去问人,有的人一开始也有热情,想指点他,但一看信封上的发信地址如此这样,一肚子的热心肠没处去,就给他翻白眼。
信封上是有发信人的详细地址的,但是被水弄湿了,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水。钢笔字都化开来了,只有南州两个字还稍微有点模样,加上核对邮戳,可以认定是从南州发出去的信。但到底是南州哪里,再仔细看,最后一个字似乎还有一点点模样,但卢柴根详来详去也详不出这是个什么字,问了几个路人,有的认真看,有的马虎地瞄一眼,都说看不清,最后有个人特别负责,想了半天,但看着他也是很为难、好像要摇头的样子,后来他却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对了,肯定是个“巷”字,你看,这笔划,这形状,难道不像个巷字,很像。卢柴根又拿过去看了看,确实是那个形状,但卢柴根还不敢确信。那个人说,肯定是巷,你想想,南州什么最多,就是巷子最多嘛,这肯定就是一条巷。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卢柴根就信了他的话,心服口服地认同了这个“巷”字。但是认同了“巷”字还是没有用,因为除了这个“巷”之外,其他的字一点也看不出了,完完全全被化开了,钢笔水淌下来,像一个人淌了一脸蓝色的眼泪水。
就这样,卢柴根捏着一封落款为的“南州巷”的信封,在南州的大街小巷到处寻找。可南州巷卢柴根是找不着的。因为南州的巷太多了,南州就是以巷出名的,南州的别称就是小巷之城,南州的小巷多得像一个人身上的经络和汗毛。卢柴根从前也曾经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但一直没有真切的感受,现在真正是身临其境了。他觉得自己是走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迷魂阵,从这条巷穿到那条巷,再穿出去,还是一条巷,他再也转不出来,也转不进去了。
卢柴根忍不住跟一个坐在家门口听收音机唱评弹的老头说,城里人有钱,为什么不造大一点宽一点的马路呢?老头朝他翻个白眼,说,城里人有钱?谁说的?有钱我就天天去书场喝茶听书了。卢柴根闷了一闷,只得再往前走。再往前走,也还是小巷子,是南州巷,但却不能确定是不是卢柴根要找的南州巷。
一个外地人,在小巷子里转来转去,而且他自己还不知道,有的巷子他已经转过几次,来过,又来,再来,他也没有认出来。就像从前乡下人走夜路,经常会遇到鬼打墙,绕来绕去也找不到出路。卢柴根大白天在城里被鬼打墙了,引起了小巷里居民的怀疑。不要说人了,连一条狗都怀疑上他了,它冲着他叫了几声。它是一条小狗,虽然它把卢柴根当成了坏人,但它的叫声也不算很凶,还是比较文明礼貌的。
可这毕竟是一条狗在冲着一个人叫呀,卢柴根脾气再好,也有点来气了,他说,狗眼看人低啊,我不是叫花子,我是来找人的。小狗被他一说,觉得理亏,不好意思再叫了,倒是狗的主人康贝妮生气了,她过来抱起小狗,朝卢柴根翻个白眼,说,谁狗眼看人低啊?卢柴根说,我又没说你,我说狗呢。康贝妮说,我们小狗,比人还懂道理。卢柴根息事宁人地说,懂道理就好,我怕它咬我一口,还得去打狂犬针呢。康贝妮说,这个你放心,我们家小狗不会咬人,它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咬人,你送到它嘴里,它都会吐出来。卢柴根差一点笑起来,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哪有人会把自己送到狗嘴里去?
虽然被狗打扰了一下,卢柴根心里还是牵挂着要找南州巷,他想把那个信封递给康贝妮看看,可是康贝妮明明看见了卢柴根的意图,却只作不知,她朝着天空翻了翻眼,抱着小狗转身走了。卢柴根伸着手,落了个没趣。看着康贝妮快乐的背影,卢柴根猜想着她抱的那条小狗值多少钱,但他猜不出来。以前他看到过新闻,有的狗能卖一万块甚至几万块钱,卢柴根有些感叹,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的女儿,想到自己的老婆,这么胡乱地想了一会,他继续往前边的巷子走去。
卢柴根又转了几条巷子,觉得自己好像离目标还越走越远了,他饿了,累了,力气和信心都越来越差。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巷子里的居民都在准备夜作了,收衣服,烧晚饭,喊孩子,关家门,卢柴根连个落脚处还没有呢。
其实,卢柴根多少也是有一点收获的,至少经过一整天的转战,他渐渐地有些明白,自己应该作好长期作战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思想的准备是现成的,就在脑子里守着呢,物质的准备呢,卢柴根倒是带了些钱出来的,但没有带足,他没有料想到南州巷这么难找,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