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家。我妈站定了和我解释了半天,最后她才从我的脸色上察觉到了我的意图,说,我说呢,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孩子,怎么关心起赐墨堂来了。过来一拉我的手说,别想花招再磨蹭,早晚得进去。
我们穿过头顶心“赐墨堂”三个字,进了大门,又一脚高一脚低地穿过一个很长很狭窄又很昏暗的弄堂,最后我妈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旁门。旁门生了锈的铰链发出的吱嘎声,把我的耳朵都绞痛了,我朝里一探头,说,哧,这就是大人家?
我妈一手扯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对着空中划了一个大圈子,说,从前,这整个大宅子都是他家的。我翻了翻白眼,反唇相讥说,从前老地主刘文彩家的庄园有多大?我妈“呸”了我一声,不理我了,拉着我就站到了他们家的小天井里。
他们家的天井真是很小,屎眼样,院子的墙壁也很恐怖,斑斑点点,有发霉的青苔,还有一些不知什么枯藤爬在上面,只有一棵芭蕉,虽然不大,却是长得郁郁葱葱的。他们家的屋子也很小,很破烂,像旧社会的穷人家,虽然一字排开有三间,但三间屋子都很拥挤,里边堆满了乌七八糟的旧家具破烂货,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他们家的人就在那些东西的夹缝中钻来钻去,而且他们的动作很轻盈,幅度又小,都是无声无息的,像蟑螂一样潜伏和滑行在这个阴森森的老宅子里。
当然这些都是我以后才渐渐发现的,现在我还没有走进这个家,我只是被我妈紧紧拽在小天井当中,我看到有两个长相很像的男人坐在走廊上,这两个人很像,但一个戴眼镜,一个不戴,两个人的轮廓和身材也稍有区别,一个比一个大一点,一个比一个小一点。
这就是我说的那俩兄弟。他们看起来很老相,头发稀毛痢痢,脸色如丧考妣,要谈对象了也没有一点点喜气。他们毕竟多年在乡下吃苦,饱经沧桑了呀,我应该理解他们,但这跟我心目中要谈的对象差太远了,我一眼就没看中他们,还觉得很逆面冲。我很生气我妈竟要把我介绍给他们中的一个。一气之下,我用力甩开了我妈的手,说,这么老!我妈赶紧“嘘”一声,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憋着嗓音说,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自己怎么啦,我比他们年轻,比他们有活力,还有,最重要的,我的运气也比他们好一点,至少我没有到乡下去做几年农民再回来。当然我的运气也只能跟他们比比而已。那个时候,就算留在城里,也没有多好的果子吃,我被分配在一家砖瓦厂当工人,砖瓦厂就是生产砖头的,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跟煤矿工人也差不多,过去听人家说,煤矿工人的老婆小便都是黑的,我们做砖头的也差不多少,至少冬天我擤出来的鼻涕是黑的,或者有时候我哭了,眼泪肯定也是黑的。在这样的单位工作,我能不哭吗,我隔三差五地淌一点黑眼泪,脸弄得像个要饭叫花子。
后来我费心在厂里观察了一阵,想找个轻松干净点的活,那也不是没有,比如科室干部,坐办公室的,哪怕打打算盘,收收信件,给领导撩一撩门帘都可以,但我知道那轮不上我。研究来研究去,最后我觉得还是推板车的活爽快些,也干净一点,至少呼吸的空气不是黑的。我就要求领导给我换工种,我说我要推板车。开始领导根本不同意,说没有女孩子推板车的,我左缠右磨,最后他们无奈地同意了,但我在他们心目中就有了一个对工作挑肥拣瘦的不好印象。
后来的事实证明,厂领导的想法是对头的,从来没有女孩子推板车,是因为女孩子根本就推不动装满了砖头的板车。我头一次试着推的时候,不仅车子纹丝不动,反倒把我自己推了一个跟斗,我气得说,像死猪。板车班组的工人笑话我说,你说这里有几头死猪?他们开始对我还不错,也想照顾我一点,少装一点,但即使装一半我也推不动,后来没办法了,我就想办法,反过来,在车上套上绳子,绳子背在肩上,像驴和牛那样拉车,但还是拉不动。推板车的男人嫌我碍手碍脚,影响了板车班组的荣誉,特别是我们的板车组长,看见我就朝我翻白眼,叫我小姐,还叫我走开。但我不走,我是板车组的人,后来他们拿我没办法,我的活就由他们每人带一点带掉了。于是,我被全厂的人叫作板车小姐。那时候小姐这个称号是很难听的,资产阶级娇小姐的帽子一旦套上了,几十年都拿不掉人家对你的偏见。我努力想改,但是我又吃不来苦。好在许多年以后小姐的含义变了,小姐成了时髦的叫法,可惜那时候,我早已经是小姐她妈了。
所以,当我瞧不上那两兄弟时,我妈就叫我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推板车的,还能怎么样?
但是就算我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