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家来了?我姐夫说,他们肯定以为我躲在什么大宾馆里呢,找去吧。我看到我姐夫这样子,忽然就起很多年前,那个古董店的刘一刀,他说过那话,收藏的人,只知道往里扒,哪怕扒到是一堆狗屎,也会当宝贝一样搂住不放,哪怕穷到讨饭,穷到卖裤子,也不肯撒手的,会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但生意人不会的,生意人只认一个利字,只要有了利,就不会让自己狼狈不堪。我姐夫明明不是个收藏人,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他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呢?
我姐夫确实够狼狈的,他躲了起来,手机也不敢接,后来又换了手机号码,但即便如此,我姐夫还不忘拍我姐的马屁,他会忽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买一客小笼包子,偷偷地溜回家,供给我姐吃。我姐吃得满嘴流油,满足地舔着嘴唇跟我姐夫说,小笼包子吃好几次了,腻了,下次带烧卖吧。我姐夫说,好的好的,烧卖。
我再见到我姐夫时,他两眼发直,头发都白了,眼睛里也有我了,说,小妹,听说妞妞找了个对象是银行的,能不能帮忙贷点款。我一听,拔腿就逃走了。
我姐夫把几十年来辛辛苦苦赚的钱都搭进去了,害得我姐的生活不如从前优雅了,也害得我姐不能隔三差五给我送点美国的中国货,或是中国的美国货。有一次我跟同事吹牛说我姐那儿有美国肉毒素,涂在脸上,五十岁会变成二十五岁,至少打个对折,那年轻的同事急了,非让我给她带一点试试效果。我说,那用下来你就只剩十几岁了噢。我跟我姐说了,我姐却不高兴,说,用完了。我说,你不会再去买吗?我姐说,这是在美国买的。她心情不好,我就没敢再往下说,其实在美国买有什么了不起呢,从前我姐夫牛的时候,我姐想到要买什么,就飞一趟香港,又想买什么了,就飞一趟美国,就像我们上一趟超市一样便当。
我没有把美国肉毒素带给我的年轻的同事让她变成十几岁,我同事心胸狭窄,说生气就生气,整整一个星期摆脸给我看。我平白无故地受了一包气,把气撒到我姐夫头上,在背后就忍不住说,让他牛,让他牛,现在看他还有什么好牛的。老宋听了,慢悠悠地对我说,我看他也不比从前差。我又把气撒到老宋头上,说,怎么我说一句你总要顶一句?你看看我姐夫是怎么对待我姐的,你想想你是怎么对待我的?老宋装痴卖呆说,有什么区别吗?我说,我姐夫对我姐是百依百顺,我姐说一句他听一句,你对我是百战百胜,我说一句你顶一句。老宋笑道,没你这么夸张吧,一百次里有九十次也不错啦。
我姐夫要办旧家具博物馆,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将他的宝贝盘来盘去,最后才醒悟过来,原来就差我家的鸡屎木茶几。他来找老宋,老宋说,你拿走就是。我姐夫上前就去抱那茶几,可刚一抱到手,立刻又放下了,呆呆地站在茶几面前犯糊涂,犯了半天糊涂,才醒过来,面色惨白说,那怎么可以。老宋说,咦,你不就是来拿的吗?我姐夫说,我是想来拿的,但我不是白拿,你卖给我吧,开个价,什么价我都能接受。老宋还是说,你拿走就是了。我姐夫还是不拿,转了转脑筋,说,你不愿意卖?那,那你是要以物换物?你,你想、想要什么东西,我们好、好商量。奇怪了,我姐夫说到钱的时候,又大方又爽快,利索得吓人,可说物的时候精神就差远了,甚至还结巴起来了。老宋还是说,咦,你拿走就是了。老宋都说到这份上了,说了几遍你拿走吧,说得明明白白,可我姐夫还听不明白,偏不拿走,还反其道而说,你是不是嫌少啊,你肯定是嫌少吧。我姐夫随手又加了一叠子钱。我看到那钱,心惊肉跳,那可是我姐夫借高利贷借来的,那不是钱,是刀子啊。后来我忍不住出卖了我姐夫,把他借高利贷的事情告诉了我姐,我是想让我姐劝劝我姐夫,这世界上也只有我姐能够阻止我姐夫犯糊涂。可我姐居然对我说,嘿,他那高利贷,就是我帮他借来的嘛。真是浑浑噩噩的一对绝配。
这期间我姐夫不断做着搭积木的游戏,那一叠子钱越叠越高,老宋真是有眼无珠,这么多钱他竟然看不见。最后陪我姐夫来的那个专家说,算了算了,我看出来了,他不肯,无论你给多给少,都没有用。我姐夫急了,说,他怎么不肯,他肯的,他明明让我拿走的。那专家说,那你拿走试试。我姐夫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专家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四十不到,一表人才,我姐夫对他简直就是言听计从,我正惊异这个人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水平,他忽然朝我笑了起来,说,阿姨。我吓了一跳,说,你认得我?他说,我是小朱呀。我不知道小朱是谁。他也不计较我的无知,又说,我是老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