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儿子小朱呀,我小时候,你高兴的时候,就喊我鼻涕大王,不高兴的时候喊我小杀胚。原来他竟是那个小鼻涕虫。可他这一说,闹了我个大红脸,我毕竟大他一辈,但他却好像是我长辈似的知书达理,大人大量。我忍不住朝他的鼻子看了看,小时候他的鼻子又红又烂,现在这鼻子可是今非昔比了,简直几乎就不能叫鼻子了,长得太漂亮,挺拔,光亮,干净,简直就像是外国人的鼻子。我说,哎哟,巧啦,你怎么在这里呀?我姐夫见小朱喊我阿姨,对我的态度也好了一点,大概怕我对他不恭,赶紧向我介绍说,他是朱大师噢。小朱说,也不是什么大师,只是喜欢而已。说得真谦虚,像真正的大师。小朱和我拉起了当年的家常,说,阿姨,你还记得吧,当年我们家从你们家搬走的时候,我爸带走了你们家的两扇紫檀木屏风。我一急,脱口说,是偷的吧?小朱说,不是偷的,是你家奶奶送的。我又犯糊涂,我家奶奶,我家哪个奶奶?小朱说,是宋家的奶奶。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宋乔氏。心里犯嘀咕,宋乔氏,宋乔氏,你可真敢送东西,你出手可真大方。心里正恼着,又听那小朱说,我小时候家里少一张床,就把那两扇屏风铺起来当一张床,我就睡在屏风上,好硬。后来我们回乡下,家里反而有床了,那个屏风就竖在家里,我爸有事没事就围着它看,越看越看不懂,越看越看不懂。我说,一个屏风,有什么看不懂的。小朱说,我爸说,这屏风上的人,怎么雕得这么活,像活人一样,他天天看,看得都认得他们,都可以跟他们说话了。我说,嘻,那你爸还是那老朱吗?小朱没回答我他爸还是不是老朱,而是继续说着他的“喜欢”。我姐夫又抓住了拍马屁的机会,说,朱大师原来是学物理的,天才呀,一转入我们这行,虽然半路出家,却是后来居上,三下两下就是大师了。我对小朱说,你爸高兴吧?小朱神色有点黯然,说,我爸不在了。我叹息了一声,说,可惜了,可惜他看不见你当大师了。小朱却认真地说,他看得见,他看得清清楚楚。我一听他这话,忽然就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像老朱在什么地方看着我呢,我嘴浅胆子小,就不敢吱声了。
我姐夫得不到我家的鸡屎木茶几,怏怏而病,害得我姐现在也不待见我,这么多年我姐可没少扶持我,我想劝劝老宋,人家那是旧家具成堆的地方,把我们的小茶几放那里,狐假虎威,能成气候,可以让大家看,增长知识,显摆水平,放在我们家墙角里,没什么必要,搁个电话机都嫌寒碜。可这么多话到我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我说不着老宋,更劝不着老宋,自从我姐夫相上了我家的小茶几,老宋就只跟他说过一句话,你拿走就是了。是我姐夫自己不拿,怎么说他也不拿,所以我姐不待见我是没道理的。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妞妞就要结婚了,她正在布置新房,打个电话告诉我,她把鸡屎木茶几抱走了。我一急说,你那家里,全套西式新家具,放个破茶几,不伦不类,算什么名堂?妞妞说,现在流行的,古典元素。我赶紧说,你拿走茶几你爸说什么了?妞妞说,老爸不在家。我说,你就抱走了?妞妞说,是呀,我就抱走了。
我回家果然不见了茶几,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在屋里瞎转了几个圈子,又到小天井里东看看西看看,也不知道看的啥,也不知道要看啥,一直熬到老宋回来,我注意着老宋的脸色,老宋却没有脸色,他还是不在意墙角落里的茶几,就像从前那茶几曾经走失的那几次一样,老宋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家里有这样一件宝贝。反而害得我心里空空荡荡,无处着落,好像那茶几不是我女儿拿走的,是被小偷偷走了。
我忍不住去了妞妞家,看见那破烂茶几夹在一套奶白色的欧式家具里,奇里古怪,我“唏”了一声,说,妞妞,你觉得这样放好看吗?妞妞说,妈,这不叫好看,这叫品位。我品了半天,也没品出个味儿来,只好硬着头皮又说,妞妞,其实这个茶几是你爸的传家宝。妞妞说,是呀,我爸的传家宝,就是我的传家宝嘛,我又没有兄弟姐妹,要是有一个,这茶几就要一劈为二,要是有两个三个四个,这茶几就要粉身碎骨了。我硬挤了点笑容笑了笑,拐着弯子说,妞妞,其实你爸爸是个小气鬼。妞妞听了我这话,哈哈大笑说,妈,你怎么猪八戒倒打一耙?我听不懂了,说,妞妞,你什么意思?妞妞说,咦,谁不知道我老妈是个小气鬼,从前我外公要这破茶几,你不乐意,吓得外公只好还给你,后来我姨夫要,你又不乐意,害我姨夫得相思病,现在你又追到你女儿这里来,是急着想抢回去噢。我说,你才猪八戒倒打一耙呢,这茶几又不是我们冯家传下来的,我急什么。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