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联排别墅,靠西边最里头那间地下储藏室,现在可是加了铁栅栏门!你那大伯李清源,啧啧,真成鬼了!】
它把自己盘成一个雪白的毛团,蓝宝石般的猫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光。
【瘦得脱了形,裹着条厚毯子缩在墙角,一个劲地打哆嗦,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老太太苏氏,就坐在外头,隔着铁栅栏,手里捻着佛珠,闭着眼,那脸绷得跟铁板似的!】
【旁边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眼神跟刀子一样戳着你大伯,他稍微哼唧大声点,家丁手里的棍子就往铁栅栏上‘哐’地一敲!吓得他立马跟鹌鹑似的缩回去了!那场景,啧啧,真解气!】
棉花团儿说得绘声绘色,李佳瑶却只感到一阵深沉的疲惫。·3!3^y!u′e.d·u′.~c~o,m/
大伯李清源,抽大烟败光了祖产,被祖母强行押来上海戒毒,像个囚犯一样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这乱世,人命轻贱,尊严更是如同脚下的尘土。
她想起父亲昨夜紧锁的眉头,想起他说的“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工人被随意射杀”,想起他冒险送出去的那两盒青霉素和十根金条……
这偌大的上海滩,繁华之下,是无数挣扎求生的蝼蚁,是暗流汹涌的绝望与愤怒。
“解气?”李佳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一个李清源倒了,外面还有成千上万个‘李清源’在受苦,在死去。这世道……”
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目光沉沉地投向窗外。
远处租界的霓虹灯己经开始闪烁,像一只只冷漠的、窥探着人间苦难的巨兽之眼。
……
法租界边缘,李家新购置的联排别墅里,灯火通明。
客厅的西洋沙发上,老太太苏氏端坐着,一身深紫色织锦缎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手里端着一盏青花瓷盖碗,袅袅茶香氤氲。
二儿子李清德坐在她下首的扶手椅上,穿着簇新的绸布长衫,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红光。
“娘,您是没亲眼瞧见!那工地,嚯!跟蚂蚁搬家似的,人山人海!”
李清德声音洪亮,比划着手势,“就咱们家那‘华德饭店’的地基上,那些个红毛鬼子的监工,眼睛毒得很!砌的砖,差一丝缝都不行!用的那铁家伙(指起重机),一吊起来就是老大一捆钢筋!还有那轰隆隆响的……叫搅拌机?黄沙、石子、洋灰(水泥),混得那叫一个匀实!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人家说了,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这才半个月光景,那楼,蹭蹭地往上冒,都起三层了!比咱老家盖个祠堂还快!那英国大鼻子监工还跟我比划……”
他模仿着洋人耸肩摊手的样子,“‘李先生,十三层!伟大的高度!电梯!最时髦的!’”
“十三层?”
苏氏放下茶碗,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真切的惊愕,“自己家开个旅馆罢了,咋要盖得戳破天去?这得花多少银钱?”
她心疼钱,但也隐隐被这“十三层”的气魄震住了。
李清德嘿嘿一笑:“娘,您这就老眼光了!人家说了,弟弟买的那块地界,寸土寸金!盖得高才气派,才显身份!等盖好了,您老也得上去瞧瞧,保管能看到整个上海滩!那才叫风光!”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隐秘的得意,“多亏了三弟攀上了那位李先生!您想想,要不是人家李先生的面子,咱这一大家子,连人带物,能这么顺顺当当挤进法租界安顿下来?就冲这安生,花再多钱也值!”
苏氏缓缓点头,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是这个理儿。前天我让汤家的媳妇陪着出去转了转,好家伙,街面上人挤人,那房租涨得吓人!”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几分感慨和佩服,“路过那个李老板(李云天)的大工地,嚯,那才叫排场!望不到边的地皮,乌泱泱全是干活的人!听说也是三班倒,日夜不停。这份家业,这份魄力……你弟弟能跟着这样的贵人做事,是他的造化。”
正说着,二儿媳赵氏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碟刚切好的水果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
自从得知自家丈夫李清德负责监管那即将成为法租界新地标的十三层华德饭店,且自家占了其中三成干股后,她走路都带着风。
两个孩子沾了小叔子李清华的光,跟着李家俊进了最好的教会学校念书。
她自己也不甘落后,跟着李清华的妻子高氏学起了护士,晚上还苦练洋文,日子从未如此充实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