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局,他算尽一切。
——“就算你是一品之境,能如何?”他曾自问。
只要你还在人之谱、律之制、位之轨中,就终究要屈服。
当第一重阵角崩塌,他只是眉头微皱。
当三层锁象碎裂,他立刻调转魂钺,怒吼下令集火魂轮。
可现在他看见了:
七十二将的魂识不是被击溃,是被抽走信念,像一枚枚燃尽的香灰,在信仰倒塌的那刻随风而散。
他心中某处本该如铁的东西,突然“咔”的一声,裂了一道缝。
他忽然想起谢承钧死前那句被他嗤笑的话:
“若有一日,有人能不靠任何品秩、不借帝封、不登魂阶而立魂……”
“那时,你们所有的‘秩序’将会连根拔起。”
那时他笑谢承钧天真。
可如今,望着楚宁以一己魂意覆灭七十二将、踏碎三重锁象,他忽然觉得,荒唐的……是自己。
他缓缓睁大眼,脑海却骤然如雷贯顶般,一道未曾深思过的问题横亘而出: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不登朝堂、不修帝制,不曾受过皇权赐印、不归宗门、无凭魂碑,却能走到这一步?
整个大乾王朝的武者体系,自有律制以来,便是以“阶”为命、以“制”为魂。`萝-拉¢小?说· ~无\错′内?容\
皇权操控魂脉分配、功法传播、资源调拨,所有的进阶路径都需依托律序体系而行。
不论你是镇边将军、世家宗主、还是一方武馆首座。
只要想更进一步,就必须走进“武律”。
而一旦走进,便受其制。
千百年来,无人例外。
哪怕再逆天的天才,也得先拿“帝制印魂”,才可凝阶踏圣。
从未有人能脱离这整部律网,独自走上更高一层。
他自以为深知这铁律,且亲手捍卫了大半生。
可现在,一个不曾纳印、不曾列籍的“武者”,在他眼前以魂轮破法,以誓雷压制七阵。
宗恕只觉脊背发冷。
原来这并非“他太强”。
是他,从根子里不属于这套规制。
他不是帝廷里的叛乱者,也不是想篡位的野心者。
他是——从这部律典之外、律法之外、体制之外,踏进来的。
那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败的,不是魂术,不是权谋,是这部他捍卫一生的律典本身。
而楚宁周身,雷光如羽,在他静止不动的掌心旋转,如同天地之间所有气机都拢入这一人的念中。
天图之中,一缕诡异的魂光自图心而落,正好垂至他指端。
他不急不缓地抬起左手,两指如印,缓缓合拢。
“端王宗恕。”
“你的命,是按律书封的;我的命,是烧着冤魂走出来的。”
“你守了一生的律法,在我眼中,不值一纸灰烬。”
指雷穿空,直点端王眉心。
“——轰。”
那一刻,宗恕头颅仰起,魂钺失控坠地。
刹那雷音如裂钟长鸣,贯穿魂台,他识海断裂、神魂四散,连痛苦都未曾来得及发出。
赤金王府,魂阵倒塌,瓦石如雨。
雷焰自殿心崩腾而起,席卷九院二楼,宗恕一生营造的威权之府,在风中化作焦灰。
风,从废墟深处吹来,卷起漫天雷灰与尘屑,像是将一段旧纪年,从史书中撕了下来。
谢明璃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一瞬,她亲眼看见,那座压在谢家头顶十数年的山,轰然崩塌;
那曾几度于朝堂轻薄调笑她、视她如玩物的男人,死在她面前;
那藏于暗影、谋害兄长谢惊鸿、亲手将谢家魂脉送入深渊的黑手,终在雷下灰飞烟灭。
她的指尖却本能地攥紧了他衣襟,仿佛这一切只是梦中一瞬,怕一松手就全数消散。
这一切太快,又太久。
她怔怔地看着,喉间涩得发紧,胸口像被什么钝物重击,震得发麻,又恍得轻飘飘,仿佛从噩梦中挣脱却尚未清醒。
忽然间,她胸腔里仿佛有一道巨石缓缓碎裂,裂缝之中涌出的是……不是快感,不是报复的狂喜,而是一种像春雪化冰般的沉重释然。
但那种释然,只持续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