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是一场学生发起的政治抗议运动,但运动的深入,则很快演变成一场市民运动。到了这个地步,运动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一种时髦。
“五四”是一场大规模政治运动,就当时而言,举国震动。不过,运动波及的人群,主要是城里人。作为当时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只有住在上海、天津这样的大都市边上的,才有点影响。所谓的影响,就是很多乡下人听说城里人闹事,跟日本人有关,莫名恐慌,担心日本人下毒,跟义和团时的担心很相似。他们实在弄不清楚巴黎和会是怎么回事,山东又怎么啦。他们知道的,就是突然之间,一向没有好感的日本人,不知怎的开始更发坏了。所以,见着日本人或者他们认为像日本人的人,就上前盘问,说不清楚,就一顿胖揍。
城里人则没有被搅动的少,如此大规模的运动,天天折腾,宣传,示威,想置身事外都难。从资料上看,多数的市民都很积极,包括积极地看热闹,从学生演讲、游行到抵制日货,再到把不肯抵制的商人抓起来戴高帽子游街,都出来看。不仅看,而且十分有警惕性地仔细查访,防备日本人下毒。但凡见着长得像日本人,而且带瓶子上街的,无论是打酱油还是买药,都一律抓住送局子,或者干脆就一顿老拳。
花界,也就是今天说的娼妓业。花界中人,也是市民,而且是市民中很有曝光度的一群。晚清以降,花界对于政治向来热心。革命党在妓院谈革命,保皇党也在妓院里讲保皇。成立了国会,八大胡同的常客,人称来自“两院一堂”:国会的参众两院,以及京师大学堂。花界花魁的评选,晚清时节是状元、榜眼、探花,民国则是总统、总理、部长。连时装裙裤,都印着国旗。因此,在“五四”这种热闹的时候,自然不会置身其外。
北京的花界,官僚气太重,好像很少听说有运动的消息。而上海就不一样了。上海罢市,花界积极参与,大小妓院一律关门停业除牌。连在妓院做杂役的人,俗称“乌龟”之辈,都动了起来,“九成同义会(乌师帮所组织者)且向各妓院散发‘国事危急,学生被捕,商业停顿,挽救学生,本会同业,公同停业,不达目的,甘坐待毙,大众开市,方始做业’的一种传单”。
等级高的妓女校书和长三,一向乐于出头露面,走上街去跟学生一起撒传单,为游行的人们供应茶水。名妓鉴冰,专门设了一个学生饮茶休息所,“门前张一大纸,书‘青岛问题发生,各界一致罢歇,学生为国热忱,不过稍尽绵力,妓界泣告’”。据说,“各妓院门前,多贴有长八九寸、宽二寸之小传单,楷书‘君亦中华民国之国民乎’。见者多触目惊心”。是激励嫖客爱国,还是借以自我表白?也许两者都有。上海西福致里的妓女妙莲,不仅捐了50元给国民大会,而且发出一份《敬告花界同胞书》。全文如下:
我们中国到了将亡未亡的时候了。现在所以未亡,全仗一点国民的志气。自外交失败的信息传来,首先由爱国的学生,发起惩警卖国奴,抵制日本货。没有几日,全国各界万众一心,下至小工车夫,亦不肯与日人工作。可见人心不死,正是我国一线生机。唯我青楼一无举动。我本我的良心,想出几条办法,劝告我全国花界同胞,各本良心,尽我国民应尽之天职。后并附八条:一、请花界同胞哀恳各界,一致救护被捕爱国学生。二、请花界同胞,将波兰、朝鲜亡国苦处,择要印在局票后面。三、请花界同胞劝人文明抵制,不可稍有暴烈行为。四、请花界同胞普劝我商家,国货万万不可涨价。五、请花界同胞量力捐助国民大会,及学生联合会经费……
据报道,上海的花界,跟学生和商人一样,也组织了救国团,即名“青楼救国团”,发起者为名妓鉴冰、笑意、金书玉、妙莲等人,这些人都是校书级别的名妓,多次上过花界花魁榜的。这个救国团,曾一日发出传单两千张。其中一份花界的传单,是这样写的:“我们花界,斯业虽贱,爱国则一。愿我同胞,抱定宗旨,坚持到底。国贼弗除,学生不放,誓死不休。第一要紧,切勿暴动。如遇日人,佯作不见,倘伊寻事,逆来顺受,莫堕奸计,至要至要。特此奉告。青楼救国团泣告。”不愧是青楼女子,爱国也带着可爱的柔性,跟印度的甘地类似,非暴力抵抗。即使日本人前来寻衅,也要逆来顺受,远离暴力。
据美国学者贺萧(GailB.Hershatter)的研究,“五四”时期的上海妓女,一共停业两次——5月4日之后,5月9日国耻日(“二十一条”签订日)停业一天;然后在6月上旬,又跟上海市民一起三罢,直到6月中才结束。“林黛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