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青黄不接就出去擀毡呗。至于生产自救,有生产才能自救,现在的问题就是不能正常开展生产,天灾人祸,缺种子少劳力……”
“那‘万岁麦地’是怎么种出来的?”
旁边有多嘴的把话接过来:“还得说人家郭存先有本事、有主见哪,愣是借种子把地种上了,今年就有收成,省得出去要饭。”
有人感叹:“他能借来种子,别人谁有这个本事?”
封厚不解,郭存先能行,为什么其他人就不行呢?说着,问了一声:“郭存先在这儿吗?”
“人家又不去串联,干吗要站在这太阳底下挨晒?”
“那么村干部们哪?”
一个负责管着广场上的群众不得离开的民兵答话:“他们正在大队里等着上级领导呢……”他的话还没说完,看见郭存勇从村里跑来了,就站到一边不再吭声。
郭存勇年纪轻轻,却并不因慢待领导而窘促,反而满脸兴奋,与东场上的气氛极不协调,来到近前冒冒失失地打招呼:“欢迎各位领导!”
刘大江一看来人的年龄、气质就知道是造反派,便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你们的这个欢迎阵势还真不小啊!”郭存勇并不怯阵,迎着刘大江的眼光答道:“我叫郭存勇,是村委会的副主任,主任和其他委员都在大队部等候领导的指示。”刘大江一肚子不痛快,想说你们好大的架子,县里领导来了半天了,竟然还在大队部里坐得住?郭存勇猜到了刘大江的心思,便笑呵呵地解释说,郭敬富主任犯了老病,一活动就喘得上不来气儿,已经在炕上躺好多天了,今天听说县、社两级领导要来视察,一清早就在大队里候着哪。
封厚笑笑,没说话,也用眼色制止想为自己作介绍的刘大江,摆摆手让郭存勇带路。郭存勇却走到看管擀毡大军的民兵跟前小声下指示,老主任说了,让他们都回到自己家里老实呆着,谁要再往外跑就扣谁一年的粮食指标。
有人听到了,或没听到猜到了,甚或连猜也不用猜就知道郭存勇会说什么,立刻大声喊叫起来:“看谁敢?谁扣我的指标我就上谁家里吃去!”
“对,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吗?”
“郭老穷自己就是个花子头,当长工,没铺盖,卖孩子,当乞丐,一年到头一屁股债。现在当了个贫协会长,还真以为自己成了郭老富了!”
东场上一阵哄笑……
封厚问郭存勇:“郭老穷是谁?”
郭存勇并不因当着上级领导被村民们哄笑而尴尬,好像这哄笑跟他没有关系,同样也笑嘻嘻地说:“就是我们的村委会主任郭敬富,他也是贫农下中农协会的会长。”
封厚不再说话,也笑不出来了,心里感到这个村的麻烦大了。他们穷出了气势,要饭竟要出了理,这才叫穷横,又穷又横,穷脾气加上造反派的脾气,使整个村子还处于一种严重的无政府状态……
他们跟着郭存勇来到郭家店大队部,里边有间大屋子,是大涝过后集全村之力脱坯垒起来的,挤挤能坐下二三十个人,屋子里烟熏雾障,辛辣呛人。郭家店当前的领导班子成员都在这儿,郭存勇一一为领导作了介绍,主任郭敬富,副主任是他和欧广明,委员是刚结合进来的老大队干部韩敬亭和郭怀善。
刘大江也向村干部们介绍了封厚,紧接着说:“今天封组长来就为的是两件事,一件是蛤蟆窝水库是全县的工作重心,也是省里的重点工程,其他各村都热火朝天,进度很快,就是你们村,只派了几个地富分子应付差事,不光是拖了全公社的后腿,更严重的是拖了全县的后腿。第二件事就是春耕,看看你们的地,到现在还荒着,你们还是庄稼人吗?竟然敢把种子也分给村民们吃了,吃完了种子就出去擀毡,你们不如干脆把郭家店改名儿叫讨饭村算了……”刘大江越说火气越大,封厚却不动声色地在观察村干部们的反应。
他们统一的表情是冷漠,都在饶有兴味地看着刘大江发火,却没有一个人认为刘大江批评的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郭敬富的脑袋有好久没有剃了,干草般的头发挓挲着,这个穷苦了一辈子的老实农民是不是还想留起干部头啊?他脸色青肿,佝偻着腰,喘气吼啦吼啦地像拉风匣,一副老境侵寻、有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这些年上演的这场最终还不知道是谁戏弄谁的把戏,竟连这样一个老人都没有放过。眼下他是郭家店大当家的,理应由他先回应公社领导的批评,只见他在嗓子里嘟囔了几句,还没等别人听清他说了什么,就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全屋子的人都跟着一块撕肝扯肺地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