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心跳着,正在漫游这种“做贼心虚”的境界时,门轻轻开了,文书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放在了杜金生的办公桌上,瞧了一眼他的脸色,见有些异常,没说什么便急忙悄悄地退了出去。杜金生料到杨金环很快就要进来了,便顺手拿过文件夹展开,来掩饰着不自然的神情,打开一看,夹内第一份不是文件,而是一封信,信封上的字体清秀而端庄,在信封中间收信人位置上用描成的粗体写着“杜金生主任亲启”,在“启”字的后边又加了一个“”重点号。他急忙打开看,信笺上只有简短的几行字,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和属名。
当你让一个哑巴吃了黄连,而哑巴虽然说不清道不明时,她心里在极度地谴责,不,而是在咒骂……
杜金生一眼扫过,脸上骤然间渗出了一颗颗大粒的汗珠儿,他仿佛看见在字里行间的背后隐隐约约匿藏着她,或是她,还是她,连杜金生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身影来。这时,随着两粒大汗珠“嗒嗒”地滴落到了信笺上,门口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杜金生急忙揩汗收起信,对着门口喊:“请进。”
杨金环风风火火地推门走了进来。“杨……杨金环,”杜金生认出来人就是徐亮的老婆杨金环,马上仰起脸,故作镇静地说:“快请坐,这么大雪来找我,一定是有急事吧!”“杜主任——”杨金环急不可待地样子说:“您还认识我吧——我是八连来的,叫杨金环,是徐亮家的。我……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向您汇报。”
“重要”两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杜金生的心上。他欠欠屁股半起身,用右手示意办公桌前一把椅子说:“请坐,快请坐。”然后不眨眼地瞧着杨金环坐下,恨不能马上把她要说的话一把从她肚子里都掏出来,汗水大颗大颗地往办公桌上滴落着。“杜主任——您——”杨金环见此情形,有些拘谨地问:“您不舒服吧?”她问着顺手从旁边的洗脸架上扯过白毛巾递上去,“我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你说吧,”杜金生接过毛巾擦着汗说,“有点感冒,身体发虚。”杨金环不好意思地说:“杜主任,我们连队的知青陈文魁得了精神病……”“陈文魁?”杜金生一皱眉头,“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杨金环点点头,“陈文魁的女朋友黄春雁顶他的指标上了大学,刚进校门就来了封信把他给踹了!陈文魁受不了这个打击,接到信后,开始还挺好的,但后来就不行了,又哭又喊,见什么砸什么,宿舍的玻璃窗被他砸得粉碎……折腾了一夜,好歹让徐亮领人给制住了,又安排了几个知青看着。徐亮一早就去了滨城陈文魁家报信去了,我也搭车找你汇报来了。”杨金环越说越激动,最后说:“像黄春雁这样道德品质这么败坏的人怎么能推荐上大学……”“徐亮这么处理很果断,也很及时,是应该先去陈文魁家告诉一声,要不再出了问题,过后他家人再找麻烦。”杜金生吁了口气,问:“你找我是什么意思?”
“杜主任——”杨金环颤抖着嘴唇,说话一下子气粗了,“我给领导提个建议,以革委会的名义建议学校开除她!”杜金生皱着眉头站起来倒背着手,来回踱了两圈儿,等镇静了一些,他老谋深算地转过身瞧着杨金环问:“开除她?开除她?学校会听我们的吗?”
杨金环不理解杜金生是什么意思,更加激愤了,她站起来,说:“大学是国家高等学府,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是有知识的地方,应该比任何地方都明辨是非,爱憎分明,我相信会听我们建议的。如果学校袒护这种道德品质败坏的人,我们就到省革委会去告他们,我就不信,还没有伸张正义的地方了……”“杨金环同志——”杜金生笑笑说:“来,坐下说。”他说着一示手,先坐到了和办公桌相对,靠近门墙的一个沙发上。杨金环也随即坐了下来。
杜金生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物儿。他自我发现过,当一件担心的事情没发生时,已经是规律般的慌张。可一旦发生了,他会反而镇静自若,从脑子里迸发出足以对付好的智慧火花。他镇静了,但心里并不肃静,以犹豫想问题的神态掩饰这件事会对自己有什么弊处。杨金环瞧他的刹那间,他觉得黄春雁读的是“社来社去”的名额,四年大学毕业后十有八成是要回来的。像杨金环说的,农场革委会强烈要求不培养这样的大学生,学校可能会同意退回来的,如果真要是退回来,那比四年后再回来还可怕。陈文魁得精神病倒是好事儿,黄春雁大概不会继续和一个精神病处对象了。他断定,刚才那封没头没尾的信就是这个叫黄春雁的写的。要是回来了,那可是后患无穷……
他越想越觉得是天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