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省城仍然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不用说别的,仅就这不断流的人来人往就充分显示了活活的生气。这和那北大荒简直是天上地下一样。丛娟娟是很满足的,连走起路来都有一种洒脱感和幸运感。她沾沾自喜地进了北方国营饭店找个闲桌刚坐下。黄春雁就跟了进来,边摘围巾边问:“娟娟,没来晚吧?”
“没有,没有——正好,你我办事儿也像城里人了,时间观念强,你看咱们在农场时,说是两点开会,那人稀稀拉拉,非蹭到两点半才能开上!”丛娟娟看看手表,喜笑颜开地拍拍凳子让黄春雁坐下,又格外殷勤地说:“闲话少说,雁子,你可要精心呀,就像咱俩商量的那样,可别走了辙,我是相信你的。这宝,也就押在你身上了。”
“你放心吧,”黄春雁挨着丛娟娟坐下,然后笑着说:“我哪那么重要——你说的,肯定没问题,不光不能走辙,还不能失分寸。”“这,我信,”丛娟娟把头凑近黄春雁,“准走不了板。”
“娟娟,你说,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黄春雁今天的心情很好,还特意扎了条色彩艳丽的长围巾,眼神放着光,话也特多,“我回到城里缓过在北大荒呆的那股子荒劲儿以后呀,处理什么事情都觉得顺顺当当,如鱼得水一样。”“我也看出来了,你看你这么神采奕奕的和在北大荒真像两个人似的了,我早就这么说,这人该干啥呀,都有个定位问题,掏大粪出身的,你要她像我似的当资料员,那就是让驴弹琴一样,我们这样的呢,天生就是在城里坐办公室的料……”丛娟娟嘻嘻一笑瞧着黄春雁说:“雁子,我怎么发现,你像旱天的鲜花遇上了及时雨,让雨水这一浇呀,比在北大荒时可漂亮多了。”
“去你的,”黄春雁抢白一句说:“别拿我开心……”其实,丛娟娟这席话是发自内心的。刚才黄春雁一进饭店摘下大围巾时,两个脸蛋儿这么一冻红扑扑的,再加上一对像是会说话的眼睛一闪一闪,显得比在北大荒时漂亮多了。刹那间,丛娟娟特意使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脸上则没有这种光彩,又细细一瞧才明白,人家黄春雁是白嫩的皮肤,一冻才显出这种光彩,而自己是一种黝黑的皮肤,别说是冻,恐怕是用冰雪蹭,也蹭不出那种红润来。这一瞧一比她真有点嫉妒了。要是自己有这副美貌多好啊。忽而,脑子里闪出了以往自己安慰自己的那种审美:黝黑是劳动人民的健康本色,怪不得自己出身好吃香,自己的骨子里是贫下中农气质,当然皮肤也就是贫下中农美。多少人不喜欢甚至批评黄春雁那种小资产阶级式的容颜呢……娇娇滴滴,像资产阶级小姐,可是,这年头的事情也令人奇怪,表面批判这样的,多数小伙子找对象又喜欢这样的,有名老职工的女孩子出身好,不是贫下中农,还是雇农呢,就因为长得很丑,指导员介绍给哪个知青,哪个都摇摇头,怪,怪了……
“娟娟——其实,我还是觉得你那种皮肤好看,与世随合,是一种健康色,正正道道的贫下中农样子。”黄春雁抚摸着自己的脸蛋自愧不如地说:“冬天一冻就红,夏天一晒就曝皮,我真的不适应在农场北大荒继续呆下去,我爸、妈就生我这样儿,不能怪我怕苦怕累,真没办法……”“这不回来了嘛——”丛娟娟正要往下说,一眼就瞧见姓彭的“专家光棍”一个大步迈进了饭店的门槛,她急忙站起来,拍了一下黄春雁的肩膀说:“别瞎扯了,来了,来了。”
黄春雁发现丛娟娟怎么这么慌张,大概像人家说的,越是想得到的越怕得不到,越想得到的就越紧张。不,这丛娟娟不是紧张而是成了慌张。她跟着丛娟娟的目光向门口望去,发现进来的人一打眼就是个知识分子模样,眼镜、围脖都很符合他的身材和身份。你看那顶帽子,是毡绒的,耳遮卷着不放下来,即使是放下来也不遮冷,这些大概都是在维护自己的“专家”形象。没有那些城里工人,甚至机关干部实惠,什么俊俏不俊俏的,不管那耳遮是兔子皮、狗皮,还是狐狸皮的,只要长毛,只要能遮冷、暖和就行,一出门就把它放下来,不过,这专家让人看上去立马就会感到一种有学问和很讲究的感觉,就像早期电影里看到反映的“五四”运动时候那些走上街头抗日示威的大学生那种派头。
专家也瞧见了丛娟娟,就微笑着向她走去。他还没走到餐桌,丛娟娟就跨上一步指着黄春雁介绍说:“这是我下乡时的好朋友叫黄春雁——北方农业大学的学生。”“您好!”专家稍稍一躬腰,轻轻握一下黄春雁的手,语气和蔼地介绍,“我叫彭大诚,非常感谢你能来参加这次便宴。”然后抽回手,主人似的示意,“春雁同学,请坐吧。”他落落大方地坐下,瞧瞧丛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