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徐亮眼睁睁地看着杨金环和陈文魁有说有笑,有些不是心思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儿,“喝酒。”
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宿舍,宿舍里的一切都显得明朗清楚,女知青们劳累了一天,宿舍早已变得静悄悄。唯有轻轻的鼾声和偶尔的翻身,让人感觉出她们睡得是那么幸福,那么香甜。而男宿舍里却不平静,不知谁开的头,一直在黄春雁顶替陈文魁上大学的事情上议论个不停。有的高谈奇说,这推荐上大学推荐谁就是谁,怎么还会顶替呢?有的也说,反正又不是考试论分数,谁去都行。这是“文化大革命”年代,新生事物中还有新生事物……当然,议论最多的是对陈文魁这个人,有的说,陈文魁小子,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有的却反着说,人家是忠于爱情,是新一代演绎的又一个神话。
陈文魁推开宿舍门刚一显身,牛东方就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俏皮地说:“哎哟,文魁,我以为你光蔫不登地搞那个科学种田有闷劲儿呢,看来搞对象劲头也不赖呀——”黄小亚在一旁说:“人家这叫‘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黄春雁,返城上学皆可抛’——”
整个宿舍一下子发出了“哄”地笑声。
陈文魁走到黄小亚跟前,撸他一把后脑勺,玩笑又严肃地说:“你小子篡改革命烈士诗抄,把我惹急眼了打你个反革命!”“嘿,鸡(急)眼,牛眼也打不了!”黄小亚一通进攻说:“你以为是乱改毛主席诗词呢……”
“哥们儿,开个玩笑。”陈文魁又撸一把黄小亚的后脑勺,“睡觉吧,别拿我开心了。”陈文魁平时一向很斯文,年龄又是知青里的大哥,他这么一说,惯于说闹游戏的知青们也就都不吱声了。
陈文魁紧挨着黄小亚的铺位,等他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黄小亚就把枕头一挪,凑到和陈文魁脑门对脑门了。黄小亚神秘兮兮地问:“文魁,说句老实话,你没回来的时候,大家纳闷地正议论,其实不是对你,是对这事儿,这里推荐上学还能顶替……”“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陈文魁听说刚才都在议论,不愿意损坏黄春雁的形象,要挽回一下,故意大声说:“那有什么奇怪的,这上大学也不光叫推荐,招生政策是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审核,现在不光是靠分分,培养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培养新型的社会主义农民……”
牛东方在一旁冒了一炮:“黄春雁她……”黄小亚一听,就知道牛东方不和善,因为刚才议论时,他就对黄春雁上学不服,不理解,黄小亚一个大嗓门给他顶了回去:“我说牛东方,你小子别一有好事儿摊不到你头上,心里就痒痒,非得推荐你就合理呀——行了,你老实呆着得了!”
牛东方不吱声了,他知道黄小亚和陈文魁很要好,黄小亚又是排长,能文能武,很有号召力,有点惹不起他,一听火药味儿这么浓,就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
黄小亚把嘴往陈文魁耳边上凑凑问:“文魁,丛娟娟办招工手续回城了,咱们下乡的时候,知青办主任不是说城里八年不招工嘛,这还不到五年……这么整,谁还在这里能呆下去呀?”“噢,丛娟娟已经走了?”陈文魁被黄小亚这么一提醒,马上就想起了武解放,他岔开话问:“小亚,武解放有消息吗?”
“没有,”黄小亚说完又凑到陈文魁耳边,小声说:“昨晚上,武解放冒雨跑回来一趟,谁也没告诉……想找你,后来……”“见到丛娟娟了吗?”陈文魁也凑到黄小亚耳根问:“他人呢?”
“见是见了,但谈蹦了。”黄小亚小声回答:“人再也没见着——可能怕被抓……连夜又走了。”“差不多。”陈文魁根据当时的情况判断,武解放一定是跑回了家。
“不管那些了!”陈文魁的困意早就上来了,“睡觉吧!”他说完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合上了眼睛。黄小亚头一歪,挪挪身子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也闭上了眼睛。
宿舍里终于沉静下来,黄小亚很快就发出了鼾声,陈文魁却翻腾着身子,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想两天来所发生的事情,黄春雁的影子总在他的脑海中浮现。黄春雁顶替他上大学的事情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梦似的办成了,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的,以至于黄春雁要上车的时候,他不顾周围人的一切,紧紧抱着黄春雁痛哭不已,是那样伤感动人,让黄春雁简直有些受不了了,和白桦林里的缠缠绵绵简直成了完全不同的情形,像是天空积聚了久久的阴云,突然一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一样,黄春雁也抱着他失声痛哭,他也止不住失声大哭,紧紧抱着黄春雁,就像她要飞走了一去不复返,甚至是生死离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