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不怕的,因为她敢一个人在我家后面的一片坟头中间穿过去找我,有时候甚至就一个人站在那片黑乎乎小坟包之间等我。
我和S每次都要走很远的路,走很远的路是为了走很长时间,只有走得远,走的时间才会长。当我们从别的漆黑的村子穿过的时候,就会遇到很多凶恶的狗在我们前面或是跟着我们汪汪直叫。每当这时,S就会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表现得小鸟依人,我也会做出一副英雄救美的模样,一手搂着S,一手插进口袋在恶狗面前从容地走过。这时候,如果S的头再向下靠一点,就会听见我的心在怦怦直跳。如果是我自己走路,不管黑夜还是白天,只要前面有狗,我就会立刻转头从另一条路上过。
如果我去看望我姥姥时的胆子有与S一块出去散步的时候一半大,我就能知道姥姥的眼睛和耳朵为什么这么快就不行了,我还会知道她的最后三颗牙齿有没有掉光。但事实让我失望,我没有轻轻地推开门向姥姥走去。有时候我想,走进去被狗咬一下又有什么,或许那条狗真的像小舅的邻居们所说的那样根本就不咬人。
我从小舅家门缝里看姥姥的时候,需要闭上一只眼,这样才能看得清楚,像我爸做木匠的时候在打墨线。这时候虽看得清,却看不完全,只是看到姥姥左半身或是右半身。如果要看全,就要把头一歪,让眼睛与那条门缝平行,这样虽能看得全,却总把姥姥看成是横坐椅子上,像一个隐退江湖三百年的武林高手在修炼独门内功。我看见姥姥的时候,她就坐在堂屋门前的一片暖洋洋的阳光里,安详而自在。这时我想,那就是我妈的妈妈,我的姥姥,因为一条恶狗,我无法走向她的面前,看看她,或是让她看看。
如果现在我还有机会和S那样的女孩子走前面有狗的夜路,我想我还一样会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从容而镇定地走过去。如果现在我就站在小舅家的门前,或是正在从门缝里费力地瞅姥姥的样子,我一样不会勇敢地推开门,无视凶恶的狗的存在而走向姥姥的面前,我会像从前一样因为狗的存在,而没能好好地看看疼爱我的姥姥。我就是这样想的,然而我爱姥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的不是我的虚伪,我都无义无反顾地爱着姥姥。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姥姥的那最后三颗牙齿有没有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