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比较突出的了,乡下倒是愿意培养钱梅子做农村干部的,所以在最先招工的对象中就没有钱梅子,等到乡下也认识到留知青是留不大住,决定放钱梅子走的时候,比较理想的好去处像一些国营单位之类都已经招满了人,留给钱梅子的只有一家集体性质的服装厂,乡下的干部比较喜欢钱梅子的,说,对不起了,钱梅子,想要你好,反倒害了你,钱梅子说,没事,到哪个单位不是一样的工作,现在,时间过去将近二十年,国营单位和集体单位也一样下岗,这已经没有区别,钱梅子进服装厂以后,就改革大学招生制度了,钱梅子在中学时功课也算不错,但是大家说,你已经进了厂,有了单位,还考什么,自己给自己找苦吃,钱梅子就没有参加复习考试,和钱梅子差不多的回城知青和没有回城的知青却有不少人考上了,钱梅子就有些后悔,到下一年,又来招考,钱梅子仍然可以报考,但是那时候,钱梅子刚和向觉民结婚,怀孕,并且向觉民也要考大学,钱梅子哪里走得开去上学,哪里有心思复习功课,结果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为了向觉民,只能放弃自己了,于是又错过了末班车,钱梅子后来又读过电大,不脱产的,很辛苦,咬着牙坚持下来,但是因为年纪偏大了,电大毕业以后,也轮不到她再提干部或者再晋升什么了,钱梅子觉得自己像一只站在门槛上的鸡蛋,总是面临滑出滑进的尴尬处境,但是每次她都是向一面滑,滑到倒霉的一面,从来没有滑向过走运的一面。
下岗那天晚上,钱梅子没有回家吃饭,下岗工人中的一个,提议一起去吃晚饭,也算是最后的晚餐,请客是没有人请的,劈硬柴,AA制,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散了会,便往饭店去,老板见这么多人来,眉开眼笑,说,你们发资金了吧,大家说,下岗了,老板说,好,下岗也好,我也是下了岗才来开饭店的,钱梅子说,老板你店里要不要洗盘子的小工,老板说,哎呀,你拿我寻什么开心,我小本经营哪里请得起人,盘子碗就自己洗了,再说了,这也不是在美国,就算我请个洗碗刷盘子的小工,能给得起多少工钱呢,别以为这是美国呀,洗洗盘子就成富翁,大家都笑,说,钱梅子呀,今天才下的岗,你也让我们喘口气,睡它几个大懒觉再说呀,钱梅子说,我不比你们,我家条件差,男人做老师,几个死工资,孩子呢,上中学,要不要他考大学呢,考了大学我怎么办,一百六十八你叫我怎么过日子,大家说,钱梅子你也不过下有小,我们下有小还上有老呢,我们不也都是一百六十八吗,这天晚上钱梅子喝了酒,回来有点酒意,向家里人说,我下岗了。
在钱梅子下岗前的几天,向觉民也已经知道下岗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真的这么快就来了,看钱梅子喝酒,知道她心里难过,就说,想开点吧,不是你一个人下岗,又说,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你失去了工作,但是你一定也能得到什么,钱梅子说,得到什么,得到个屁,向觉民说,至少得到些清闲,钱梅子说,我还失去了钱,钱是一切之本,没有钱,什么也没有,家里人都想,事情确实是这样的,社会上大家都说,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钱梅子姓钱,却偏偏缺钱,向觉民说,其实钱这东西永远是缺的,谁都说自己缺钱,百万富翁甚至更有钱的人也一天到晚说自己没钱,钱不够,钱不多,钱梅子说,那百万富翁来领我的一百六十八下岗工资,我做百万富翁人家肯不肯呢,就像我们厂长说,下了岗说不定会发大财,但是他怎么不下岗呢,奇怪,向小辉说,奇怪的是你们为什么老是讨论别人钱多钱少,为什么不讨论讨论具体问题,比如说,我们家确实是需要钱,但是怎么样才能使我们家的钱多起来呢?
这其实不仅是钱梅子想的问题,这也是当今老百姓都在想的问题,要问当今老百姓最关心什么,那没话说,当然是最关心钱,为什么呢,钱好呀,有钱就有一切,没钱就没一切,至于有了钱也会产生其他许多不太好的或者很不好的事情,那则是另一个层次上的事情,与没有钱的老百姓暂且无关,更何况像钱梅子这样下了岗一个月才拿一百六十八块钱工资,叫她不想钱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钱梅子不用再上班了,但是每天早晨仍然在六点钟醒来,生物钟很准,从不出差错,到那时候,就会有个什么声音,或者不是声音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把钱梅子从梦中唤醒,醒来的时候,四周还没有开始喧闹,静静的,只是在外面远远的街上,有早起的人声,车声,这时候钱梅子的心里就有些刺痛,持续了近二十年的生活习惯,现在乱了,早早地醒来干什么呢,没有班可上了,每天早晨时间紧迫的感觉也一去不再来了,钱梅子仍然在早晨六点钟起床,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