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他们做太湖游击队,把日本人打得不敢进太湖。老宗虽然老资格,吃亏的是没有文化,到后来胜利了,别人升官发财,他仍旧在乡下种田,后来才叫他当个小队长。当小队长他是很卖力的,但是也不来事,弄不过别的小队。这样弄了几十年,到分了田,他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了,在屋里吃白饭,闲得难过,去讨工作做,就讨来这个工作。要做这个工作的人很多的,眼看两个女人牌子硬,抢不过她们,这剩下来的一只位子,是大家要拼命去夺的,所以这只位子怎么摆也摆不平,所以就挑了老宗。摆老宗在店里,也是一着棋,就堵了别人的嘴,倘是有人钳,讲开后门,就把老宗拿出来挡风。
老先生搬出门堂间,虽然有他住的地方,可他总是觉得住得不安逸,天天往门堂间去,哪怕在门口立一会,也是好的。他看乡下人在他的门堂间做生意,心里横竖不适意,就瞎说人家,说人家开店是一年头菩萨。做生意的人,是相信口彩的,人家看他一大把年纪,不跟他计较,倘是小青年,这样瞎讲人家,是要吃耳光的。
老先生想不出更多的话来说人家,就把门堂间的怪讲给小叶她们听。小叶她们听了,很害怕,尖声地叫,夸张地做出各种怕的样子。老先生看了,开心地笑出来,他觉得小叶发嗲的时候很好看。
别人说话的时候,老宗坐在旁边打瞌睡,有时被笑醒了,睁开眼睛看看,重新又闭了。
宋老先生就说:“这个人,老木了。”
顾梅芳说:“就是,我们乡下人哪有你们城里人保养得好,你看你,七十五岁年纪了,多少嫩相。”
小叶又笑,笑得很放肆。老先生愈发觉得小叶好看,他就立在门口,呆顿顿地看。
过了几天,小叶就说半夜里有人爬窗偷看她。大家就笑,不相信,说:“顶好真的有个人夜里偷看呢。”
小叶只是笑,她反正面皮老,别人笑她,她也不动气。她生性好动,耐不住寂寞,她喜欢同年纪轻的男人一起做事,店里的两个搭档,她不喜欢,她很厌气,有时候,为一点小事情就笑,或者无缘无故地笑,笑笑就不厌气了。
小叶笑的时候,宋老先生一眼不眨地盯住她看,看一会,就咽一口唾沫。
又过了几天,顾梅芳也说夜里看见人影子,她不像小叶那样轻骨头,说得大家就有点相信了。
她们的窗是对着天井的,天井里的人就一本正经的排人头,可是排来排去,排不出来,这爿天井里的男人,不会做这种事。宋家里的男人,贪财不贪色,是有传统的。他们的眼界也比较高,小叶再怎样涂脂涂粉,总归是乡下人。潘家里,两代怕老婆,有这份心只是没有这胆。还有一个李老师,带一副眼镜,走路生怕踏死蚂蚁的样子,排来排去,还有一个阿六头,阿六头前年死了家主婆,恐怕是守不住空房了。
大家就攻击阿六头。阿六头假痴假呆喊冤枉,看他那种油腔滑调的样子,别人就要咬住他。
他们说阿六头,老潘就在边上说:“你们不要瞎说阿六头。阿六头,我晓得的,多少年邻居轧下来,有数脉的,阿六头,嘴硬骨头酥的户头。”
别人就笑老潘:“要你帮阿六头的腔做什么,不是阿六头,是啥人,要么是你自己。”
老潘笑,说:“嚼蛆,我一把老骨头,作死啊。”
人家说:“不见得啊,人家七老八十,还风流呢,你算什么老骨头。”
说过笑过,就忘记了,可是小叶和顾梅芳夜里还是看到有影子,就说要去报告派出所。报告派出所,这宅房子的名声就要臭了。人家说起来,喏,七号里喏,流氓胚子喏,多少难听。几个男人就商量好,夜里不困,要捉鬼。
当天夜里就捉住了,是宋老先生。
大家莫名其妙,问他:“你做啥?”
老先生指指小叶,说:“这个小骚货,生得这么好看,我看看她是不是狐狸精变的。”
大家哈哈大笑,宋家的小辈气煞了,要拖他回去,老先生说:“我还没有看见呢。”
有人问他说:“你要看,怎么半夜里看,夜里又没有灯,你看得见啊?”
老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我从前听我外婆讲的,夜里狐狸精身上会发光的。”
大家又大笑。
小叶笑得弯腰,又直起来,又弯腰,又直起来,好像要站不住了。
老先生就去拉小叶的手,说:“你做我的干女儿吧,我没有女儿,我喜欢女儿。”
他的儿子去拖开他,话就不好听了,说:“不要坍招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