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有一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中学生女儿和小学生儿子和一个承包了一爿厂的企业家丈夫。他们早上要吃了油条和粥才能出门,去过一天的日脚,等到有一天油条突然没有了,他们好像就失去了平衡。
吴秀在另一个比较远的大饼店排了将近一个钟头,买了油条回来,立即遭到全家人的攻击,因为他们要迟到了。
吴秀是贤妻良母,她是很温和的。大家着急的时候,她就说,不着急,慢慢叫。
这个“叫”,是这地方的方言,是一个和“地”、“的”基本同义的助词。
大家就和她寻开心,说外国人有基督教、耶稣教,中国从前有佛教、道教,现在又有了一个“慢慢教”。
想想也是的,现在什么事都连在一起,急是没有用的,于是就信“慢慢教”。
这一天吴秀的“慢慢教”形象却因为油条而破坏了,她进门的时候,听见丈夫和小孩攻击她,她就把油条往地上一扔。
丈夫捡起油条先咬了一口,然后说:“你怎么学得像个泼妇?”
女儿说:“你是我们的晚娘吧?”
吴秀便很惭愧。
她吃了自己的油条,就骑车去上班了。
吴秀一到她的工作环境里,她的心里就平静了,面对那些烦躁的病人,她便觉得自己很轻松。
医生们换白大褂的时候就开始谈话,李医生说了和斩肉师傅吵相骂的事,陈医生说问了一个大闸蟹的价格,吓了一跳,并且被贩子钝了几句,吴秀总是最后说,她说的是关了一爿大饼店。
这地方的人早上都吃大饼油条,关掉一爿大饼店这个话题比较受欢迎。
大家说现在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越来越少,大饼油条小本经营,嫌赚头不杀念,都不肯做了,去做倒爷,去坑害别人赚大的。并且一致地认为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并十分担忧往后的日脚。
陈医生随手翻了一张隔夜的报纸,突然说:“好,这样的人来管他们才好。”
大家问报纸上有什么消息,陈医生就念了起来,是一篇通讯,表扬税务干部马长军,介绍怎样以柔克刚,对付偷税漏税的个体户,还登了马长军的相片,吴秀要来看了一下,是很面善的。“唉。”她叹了口气。
有人在门外探了一下头,随即走了进来。吴秀不认识他,但看着有点面熟,很文雅,戴眼镜,瘦瘦高高的,年纪很轻很秀气,很讨人喜欢,像那个马长军。
医生们就被这个人提醒了,该工作了。
吴秀见这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就问他:“你做啥?”
“看病。”他说。
“病历。”
他从一堆病历中抽出一张,交给吴秀。
“人呢?”吴秀回头看看,又问道,“病人呢?”
他往前挪了一挪,在凳子上坐下来,说:“我就是。”
吴秀看了看他,又问:“家属呢?”
“家属没有来。”他说。
吴秀愣了一会,到广济医院来看病,没有家属陪同,是不多的。
吴秀铺好病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说说你的情况。”
他好像很怕难为情,犹豫了半天,他说他近来和别人谈话总是重复几个单词:煤、油、面、糖、盐。
吴秀想了一会,问他:“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告诉她是开个体大饼店的。吴秀心里一动。后来她问他是不是感到精神紧张、焦虑。他说是的。
吴秀点点头,对他笑笑,说:“不要紧,你没有什么大毛病,吃点药就好了。”
他却摇摇头,口气十分肯定地说:“我是精神分裂症。”
“你不要乱想。”吴秀温和地笑笑,然后说,“你是自费吧?这是药方。”
“好了?”他问。
“好了。”吴秀说。
他好像不情愿地站起来,下一个病人的家属便迅速地抢占了那张凳子,并紧张而迅速地向医生陈述起来。那个痴痴的病人则呆立在一边,面孔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吴秀看了第二个病人,又看了第三个第四个,大半个上午过去,她回头时才发现第一个病人坐在墙边一张长椅上,期待地盯着她看。
吴秀心里又跳动了一下,她走过去说:“你回家吧,先吃药,吃了药就会好的。”
他看看她。他的眼镜片子上有了一层雾气,他的眼睛躲在雾气里,他说:“医生你给我做一做心理分析好吗?”
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