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得了。虽是吃苦点,大家心情蛮舒畅,比起老早门面冷落、厌气得要拿憨三寻开心的日脚,眼前到底有点意思,更何况多做多赚,每个人有得多进腰包。心里全有点服帖这个新主任。
林凤娟从来是店里的第一块牌子,没有人敢压在她头上,原来的老主任也要让她几分,现在来了何美珍,样样叫她吃瘪,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回去对男人发火,夜里屁股对了男人。要男人帮她寻门路,也弄点好货色来,出口气,凤娟男人是吃剃头饭的,给女人逼得没有办法,做生活不定心,看见有人来剃头,三句两句就扯到这上面来,总算给他撞到一个。这人穿一身全毛西装、红领带;一看就是乡下的新户头。一问,是村办厂的推销员。说厂里做的蜜饯,已经打进香港市场,销路好得不得了。立时立刻口袋里摸出几包薄膜纸包装的桂花蜜茶,讨点开水一冲,剃头师傅大家尝尝,清香甜润。凤娟男人把这个乡下人马屁拍得滴溜圆,头上足足上了三两油,吹风吹了一个钟头,弄好头,乡下人照照镜子,自己不认得自己了。凤娟男人还要同他认个什么干亲,请到屋里,摆酒招待,讲起凤娟的意思,乡下人拍拍胸脯。只要交易做成,凤娟屋里一笔可观的“辛苦”费是笃定的。林凤娟真是又有夹里又有面子。第二天到店里面孔就不一样了,同河美珍一讲,何美珍倒也爽气,马上去看货色。乡办厂推销员看见店主任来,牛皮吹得应天响,这几只品种上过电视,那几只品种得过奖,这几只品种去上海,那几只品种进香港。何美珍笑眯眯,答应要一点,不过没有肯多要。
这批蜜饯卖出去第二天,就有人来退货,货色发霉变质,有几包苍蝇蛆都生出来了,碰上几个泼辣的,把店里人骂得狗血喷头。拆开来看看,尝尝,真的不像腔,上了乡下人的当,乡下人以次充好,骗城里人。大家盯牢林凤娟,怪她惹事,林凤娟没有了落场势,不光“辛苦”费要泡汤,店里的损失费作兴还要算到她头上,急起来赖到何美珍身上,说是主任同意进的,同她不搭界,罚不到她,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阴损人。何美珍不在店里,反正听不见。
正是下午三点多钟,太阳照到对面墙上。憨三来了,美珍现在不给他吃毛栗子,也不板面孔了,不过憨三还是有点怕的,先要探一探,看阿姐不在店里,再走过来。
可是今天憨三来,大家没有兴致。憨三是不会看讪色的,依旧叫“妹妹”、“妹妹”。依旧笑,看了大阿爹,等吃棒冰。
下班前,何美珍来了,笑眯眯,有好消息,官司打赢了,那爿村办厂要赔偿损失费。大家松了一口气,愈加服帖何美珍。林凤娟虽说“辛苦费”拿不到了,鸡没有捞到,也总算没有蚀米,心里感激何美珍,自己拆了烂污,她来相帮揩屁股了。不过她嘴上是不肯承认的。
三
何美珍的喜糖,店里的人吃了双份。先是何师母来发,算是街坊邻舍甜甜嘴的,后是李书记来的,作为同事一人一份。
何美珍本人,在发喜糖前三天,突然不来上班了。憨三也不看见出来,何师母也没有走过小店。大家以为何美珍生病了,想去看看,店里忙得走不开,下了班,又要一心一意赶回去,屋里事体多。等到何师母来发糖,说是何美珍结婚,弄得大家全呆了。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这算什么名堂,瞒得这样紧,什么意思,问何师母女婿什么样的人,何师母答非所问,只是说人家介绍的,人家介绍的,不肯讲明白。一直到李书记来,才算弄清爽。何美珍嫁了个香港大老板。香港虽说不好算外国,同外国也差不多,香港人人相是中国,钞票却是外国的,何美珍的话倒是给她讲中了。听说那个大老板有个阿哥在美国,医学博士,脑科专家,专门看脑子毛病,像脑膜炎后遗症这种小毛病看起来小意思,保看保好。只要美珍同他结婚,憨三就可以送到美国去看毛病。美珍答应下来,闪电式地结婚,闪电式地跟出去,憨三也闪电式地飞到美国,去做外国人,享福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小店里的人真有点来不及接受,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像掉了一样什么东西。李书记告诉林凤娟,何美珍走之前帮她联系了就近一家托儿所,人家已经答应收林凤娟的儿子了。林凤娟本来一肚皮的酸意,想面孔漂亮到底便宜,要嫁外国人就嫁个外国人。听见说何美珍临走还帮她联系托儿所。一时又感动得眼泪汪汪。
关于何美珍同香港老板结婚的议论,一直继续了很长时间,弄堂里的居民有空就到小店里来,一起讲一起听一起咂嘴一起叹气一起表示眼热一起表示卑视。小店里也乱了一阵,紧俏货又断档,奖金眼看了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