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的朱同军,似是奉校长之命到小王老师家去的。
既烦闷,便该找些来笑笑。
“孔老师,你不叫你老婆也来!”
学了小沈的哭腔,果真可以笑笑。
孔令华也笑,是很苦的。旁人并不知晓。只道孔老师夫妇在夫妻分居的教师中堪称恩爱模范,每星期一封信,未曾有过失误。其实那信纸更多的却是儿子写的,七岁的儿子维系着一层薄薄的纱罩,他的信也多是写给儿子的,信封却由大人开,对外人便有了障眼法。免得流言四起。事实上,他和妻子亦并无多大嫌隙,未曾吵过闹过,更无第三者,有空她也来,假期他也回,只是来回都有些平淡。妻子也希望他调回去,他也想调回去。可是……他实在缺乏小沈老师那样的韧劲以及那样的财力物力。并且,他亲眼看见老校长一次连一次的打躬作揖,对小王老师打躬作揖,对小沈老师打躬作揖,对李老师打躬作揖,对……他实在不敢也受不了校长这一拜,罪过的。那白白的脸上的惶惑,真叫人心酸。还有那黝黑的脸上的惶惑,那很蠢的样子掩盖着一个挺发达的大脑,尽管他不用功,摘桑葚儿迟到,且有编竹篮的干扰,却是少见的聪灵。作文本上那狗爬式的汉字,组成的文字竟还有板有眼,有滋有味。以及桑地里的一对儿中那个铁青了脸的,竟有那么一份精彩的检查书……
老校长颠过来,兴冲冲,细眼眨巴眨巴:“哎嘿,哎嘿,好消息……”
“好消息个屁!”
校长夫人正从小沈老师屋里出来,看脸色便知道是败下阵来的,且吃了瘪了:“弄到现在不回来吃晚饭,人家要走的闹走,乘凉的乘凉,享福的享福,你个老头子,一天到晚瞎忙,给人家卖命!”
老校长嘴里叨叨:“妇人之见,妇人之见。”人却矮了一截,见众人盯了他的嘴,等他的下文,才说:
“这回民办转正,县里给我们名额了!”
“哦!”一片欢呼。
“几个?”校长夫人原本是顶关心的。
“……一人”校长有些迟疑。
“哦……”希望之中略有些失望。当然一个也是好的,比没有好。
“后天就要上报,很急的,马上要讨论推荐,按贡献大小,兼顾家庭困难,教龄长短,以及……”
“按贡献大小,当然该小王啰……”有直性子的抢先说。
是该小王,小王带的那个班,全县统考得第二名,成绩斐然。
没有反对的意见,在场的全是公办,与转正无直接关系,民办的都回去吃回去睡。
慢慢地却有了些议论,又提出老刘,倘若照顾困难户,便该是他。老婆瘫痪卧床不起,五个孩子等着吃饭交学费。又提出老张,倘是讲教龄,张老师三十年了,三十年,民办还不转公办?又提出小洪,又提出老徐,又提出……
老校长不再眨巴眼睛,苦了脸,对孔令华一招手:
“孔老师,来,有事和你商量……”说着径自朝孔令华屋里去。
朱同军领着个老头进来,精神振奋。
“你在这,我好找你呐!”
老校长欠一欠屁股,好像进来的是校长,而他是一个普通教师:“我正找孔老师,关于教导的事……”
孔令华慌忙地摆手,满脸通红。
朱同军两只手一左一右摊一下。介绍说:“这是我们校长,这是孔老师,这是我表娘舅,上海××厂退休工人,七级工……”
“六级。”
表娘舅一本正经纠正,倒弄得朱同军有点尴尬了。
不知道朱同军从哪里寻来这么一个瞌睡虫般的表娘舅。
“乡里出二百块高薪聘他都没去,看我的面子……”朱同军面有光彩。
校长递烟沏茶,却不知开水并不开,茶叶飘在杯子里,难看得很。
“老师傅帮忙了,老师傅帮忙了,老师傅帮忙了……”
老师傅很有架式,搁搁腿:“嗯哼哼,同军同我讲了,这只产品么,这只行头么,除了抓质量,讲老实话,主要靠信息,靠购销一条龙得力……”表娘舅样子萎琐,眼睛倒是蛮活络,一闪一闪。
购销一条龙,孔令华很想笑,校办厂管购销的是个半聋子,乡里分管工业的副书记介绍来的。
“唉呀呀,唉呀呀……老校长急巴巴地,”“没有人才呀,小地方请不到人呀……”
“到处去找呀,去挖呀,登报招聘,也是上算的呀。”瞌睡虫般的人,倒是满嘴新名词。
“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