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和阿方过不去。以前我们产品没有销路,他自己吹牛吹豁边,自己讲只要一个月,就有样机。我们已经好几次推迟限期了,厂里下半年的生产都受了影响。我们厂总不能一直捏在他手里。乡下人也要吃饭。发不出工资,不骂我们?他家可怜兮兮,我们厂更可怜。总不能无限止地限期下去呀……”
毛头不响了。人家说得有道理,阿方这次要吃苦头了。
厂长又说:“不管怎样,这次总归要罚点的,公证书上也写清爽的,倒不是有心靠几个钱派用场,这是信用问题,要不然,下次谁能相信……”
阿方一家门已经伤心得差不多了,听了这句话也不好再穷哭了。毛头也有点难为情,想走,又不好意思。一直到阿方和人家讲好分期付清,看热闹的人才慢慢地散开了。
毛头一个人闷闷地回家,想想阿方一家罚钞票,越想越作孽,想想甚至怕了起来,阿方胆子太大,办事体太毛躁。
夜里,上了床,三囡不看讪色,又来吹风,想出点新花样,想入非非。毛头余悸未消,没好气地冲了三囡一下,气得三囡把背朝了他,一夜天没有理他。
春天,阿大家的房子上梁了。上梁那天,阿大请客,轧得要好的街坊邻居全请了去。有菜没菜,总归大家欢聚一场,庆贺庆贺,讨个吉利。正好塌鼻子回来了。塌鼻子的奶奶更老了,有点木了。塌鼻子特地回来,请个保姆,服侍老太太。在阿大的酒席上,塌鼻子又是理所当然的座上宾。
酒兴浓了,大家找出各种各样的话题来谈,酒令震天响;阿大女人几次暗示阿大控制一下,否则这帮人会把十几瓶洋河喝个精光。阿大虽也心疼,但又要面子,瞪了老婆一眼,女人不作声了。
毛头喝得有几分醉意,正是最适意的时候,眼睛迷迷蒙蒙地看着对桌的塌鼻子,越看越觉得塌鼻子的鼻子不成东西。凭这只鼻子,成了大画家,天晓得!毛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高又挺,十分俊美。他十分不甘心,夹了一块肥肥的鸭肉塞进嘴里。看到塌鼻子和邻座的交谈已经告一段落,便不失时机地插了进去,顺带问一问塌鼻子的那幅画究竟是怎么回事。塌鼻子含含糊糊地讲了一番,什么妙在有意无意之中,什么巧在半开半关之间,什么色彩构思。毛头似懂非懂,不住地“嗯嗯啊啊”。末了,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明确的问题:“那上面几个什么字,看不清?”
“临街的窗!”
“什么的窗?”
“临街的窗!”跷脚神气活现地解释:“就是靠着街的窗嘛,哎哎,这里,家家人家有扇‘临街的窗’么……”
大家笑了起来,塌鼻子也笑了。
毛头不想笑,熬了半天,终于还是憋不住了,轻轻地问塌鼻子:“阿值大价钱?”
塌鼻子哈哈大笑:“大价钱?不值的,这是我临摹的,就是照人家画的样子重新画了一遍……”
毛头愣大了眼睛,不相信。
“真的,我刚开始学画的时候,特别喜欢这幅画,是一个老画家画的,就临摹了……”
“喔哟……”跷脚首先表示遗憾,斜眼看看毛头。
毛头的酒兴基本上没有了,但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还是一起喝到散席。
喝阿大上梁酒的第二天,老爹回来了。
一到家老爹就“视察”新开的茶室,很不满意,叽叽咕咕。毛头在一边陪着小心,加了许多好话,并且在“汇报”情况时,降低了成本费,抬高了利润。老爹终于无话可说了,最后看见了墙上的那幅画,很来气。
“拿掉它!什么名堂经?”
毛头本来就在怨塌鼻子不上路,听老爹这么一讲,赶紧找个椅子爬了上去。
“哎,等一等……”老爹突然又变卦了。
毛头回头看看老爹。老爹正色地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毛头嗤一嗤鼻子:“鬼晓得。”
老爹摸摸脑袋:“像,有点像是……太极……”
“什么叫太极?”
“你不懂的,压邪的。不要拿掉了,就挂在上面。红的,太极,压邪的……”
毛头迷迷惑惑地下了椅子。想想也好,省得换掉一幅,还要花钱买。不过从此,毛头不再三头两头爬上去擦灰了。
老爹回来了,毛头又多了个不肯歇的帮手,老人要做得不得了。倒弄得毛头有时候又无聊了。坐在门口看大街,看厌了,就看看那幅画,想想,到底什么名堂。临街的窗,开?关?窗口临街,街上的声音,开了全听见,太吵。关了全听不见,太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