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好。一问,晓得是这条弄堂里的裁缝师傅周晓凡做的,便老远寻得来。进弄堂问了几个人,全不晓得周晓凡是啥人。问到阿咪店里,阿咪呆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大名,连忙承认。再仔细一看,认得的,自己高中里的同学,叫李凤珍。两个人又成了同行,热热络络,有说有笑,一拉二扯,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了,阿咪女人回来了。
女人骂得起劲的时候,阿咪根本不在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在想,人家凤珍读了三年服装设计学堂,肚皮里是有货色的。凤珍讲过几天还要来,设计评比结束还要来。要保持长期联系,互相通通信息,领领服装行业的新市面,研究研究新式样。这个办法实在好,对阿咪做生意大有好处。阿咪心里又是怕又是开心,弄得别别扭扭。
女人的“阵头雨”要收梢了,最后掼出一句,特别响:“那个婊子要敢再来,我就敢撕豁她!”
阿咪还是不响。他晓得女人是不敢撕豁啥人的,只不过骂骂。不过弄堂里看好看的人倒有点奇怪起来,阿咪做裁缝三年,寻他做衣裳的大姑娘小媳妇不少,为啥阿咪女人偏偏咬牢这一个,说不定里面真有点啥名堂。到末了,阿咪自己也疑疑惑惑,有点想入非非了。一直在回忆李凤珍讲过的话,想想里面可有句把是有音头的,有意思的。一夜天,翻来覆去,弄得觉也没有困好。
早上起来,天气有点阴沉。夜里没有困好,头有点发胀,出来刷牙的时候,就有人寻开心:“阿咪,交桃花运了!”
阿咪嬉皮笑脸,女人上班早,已经走了,尽可以放开胆子寻开心。
“嘻嘻,桃花运,啥人讲的?”
“啥人讲的,大家全看见的,这个女人着实漂亮,你阿咪倒还有点眼功……”
“不要瞎说……”阿咪装不出正经样子,熬不牢笑了起来。
好几日不见李凤珍来,弄堂里的人觉得没劲,不过瘾。阿咪倒也有点想她了。凭良心,阿咪倒不是坏心思。一个人做生活实在闷不过。想收个徒弟或者帮手,又没有胆量,没有把握。万一生意不好,还要付工钿,生意好,倒又要和徒弟分红。假使凤珍常来讲讲。倒也蛮好。两个人讲得拢,凤珍又蛮漂亮。人看见了漂亮的女人,心里总归快活的。做起生活来也起劲。
凤珍不来,阿咪只好闷闷地做生活。总不好去寻她。一来怕自己女人。二来走不开。生活不算顶多,但也不少,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女人下班也要相帮,蛮吃力的,阿咪倒有点看不下去,自己再出去白相,良心!三来,闷归闷,总归不会闷出相思病来,自己女人下午下班就在身边。瘦是瘦,凶是凶,一夜夫妻百夜恩。女人也有好的地方,就是有点落拓。有了小毛头,好衣裳一件不肯着,落落拓拓,显得更瘦。阿咪究竟是个要点面皮的人,不是那种“着地塌”式的人物——人家一造谣,弄假成真,“横竖横,拆牛棚”。还有——更重要的。你去寻人家,人家不晓得记得不记得你,人家何等样人物,大学毕业,设计师,还长得好。阿咪寻不出一条理由好去找李凤珍,只是一个人做生活时闷闷地想。回忆凤珍的那件紫红丝绒旗袍。凤珍不是叫他提意见么,要是想得出办法,不是好叫凤珍来了么……领圈,哎,那只领头太一般化,没有特色,没有花头。假使,假使改一改,改成——哎,对了,还有纽扣,这种纽扣也太平常,不新鲜,也可以想想办法……
李凤珍真的又来了,着一件咖啡色的羊皮风衣,那件紫红丝绒旗袍夹在手里,还拿了几本时装设计书。一到阿咪屋里,茶也不喝一口,只是和阿咪讲、商量。弄得弄堂里几个在屋里烧饭的老太太老老头走过来走过去,偷看,偷听,互相丢眼风,做鬼脸。阿咪有点不好意思,看看凤珍,凤珍倒没有什么感觉。
第二天,凤珍又来了,第三天,凤珍还是来……不过,阿咪总是在女人下班前半小时左右,借口把李凤珍支走。女人回来,看不出什么名堂,无名火发不出来。可是,弄堂里喜欢嚼舌头的人蛮起劲,一有空闲,就立到一起,眼睛盯牢阿咪的家,讲得有声有色,活龙活现。
看见阿咪女人走过来,大家眨眨眼睛,不响了。阿咪女人拎得清。一天下班回到屋里,不吵不骂,轻轻地问阿咪:“今朝一日天,做这一点点生活?”
女人改变“阵头雨”的方法,阿咪倒有点吃不透了,心里有点紧张,讲话也有点打顿。
“我,我……打几个新式葡萄扣……”
“啥人家做的衣服上要葡萄扣?拿出来我看看,啊?哪一件……”女人步步紧逼:“大概只有那个女人吧,你倒帮她帮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