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艳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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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艳教师 > 范小青短篇小说精选集.1980年~1990年,你越过那片沼泽 > 默认卷(ZC) 小巷静悄悄

默认卷(ZC) 小巷静悄悄

要难过的。

七十六号的周家小儿子阿咪,也不是白相人。做裁缝,一天到夜没有人搭腔,一个人闷做,也难过得不得了。裁衣裳辰光要动动脑筋,倒不觉得闲。洋机上踏衣裳,死板板,最好有个人来陪他嚼嚼舌头。阿咪插过队,见过世面,有点水平。前几年上调之后,经一个朋友推荐,到上海一家出版社当临时编辑,弄堂里有人到上海去,还特地去看他。回转来吹一吹:阿咪神气活现,工作服是西装,做文官、批卷子(其实是编辑看稿)。阿咪一家门威风着实不小。阿咪从小有个习惯,是跟阿爸学得来的,看书翻纸头、要舔点唾沫粘一粘,读了大学也没有改掉。当了临时编辑,天天翻纸头,天天沾唾沫,结果沾了个慢性肝炎。其实也没啥大不了,最轻最轻的,肝功能化验刚超过正常线一点点。阿咪老早就想自己写点东西,只苦于进了编辑部实在忙,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捞不到时间写。再不写脑子里的东西要溢出来,流掉了,不舍得的。正好借这个肝炎,回家来了。困困懒觉,晒晒太阳,写写文章。毛病算工伤,虽说是临时工,单位还有点补贴,实在乐惠。不过,阿咪爹娘看不清儿子肚子里的蛔虫;不像小时候,屁股一撅,娘就晓得儿子撒尿撒屎;眼皮一弹,爹就晓得儿子要骂要笑。补贴不会一生一世补下去,回来养病,富贵病,要营养。又交不出伙食费、营养费。大媳妇面孔不好看,老人家夹在当中作难。阿咪也不争气,牛皮吹得动,字写得动,书看得动,就是不肯屋里做做,要等上班的人下班回来烧饭。弄堂里邻舍隔壁眼皮薄的还要阴损几句:老天公平,好处不会让一家门独吞的,也要作点难受受。阿咪回来,爹娘又开心又不开心,阿嫂阿哥是不大开心的,不过总算没有拉破面皮。阿咪长远弄不到正式工作,一家人总有点萎。阿咪难免不受影响,也有点萎。

太阳懒懒的,人软软的,弄堂里静静的,阿咪坐在门口晒太阳,百般无聊。脑子里那许许多多的材料,怎么也流不出来了。左脚边上有一片枯叶,阿咪奇怪,小巷里没有树,这么狭,根本种不成树,要到弄堂尽头的大街上才有法国梧桐。这片枯叶竟然从大街上一直流落到弄堂深处。他伸出左脚去勾那片叶子,“滋啦”,叶子碎了,太干了。阿咪不快活。想想自己的前途,想想这片叶子,倒有点伤心起来。回到屋里,手足无措,东翻翻西翻翻,翻出一块布料,是娘偷偷地替他买的裤料,纯涤纶,怕阿嫂讲闲话,一直不敢拿出来请裁缝去做。阿咪看看自己身上请裁缝做的一条中长仿毛裤子,大裤裆,一点点小的裤管,没有花头。他胆子大,寻出阿嫂的裁剪书,依样画葫芦,自己画画剪剪,洋机上踏踏弄弄,半天,倒也弄成一条像像样样的裤子,着上身蛮有样式,阿咪开心得不得了,总算是寻到了自己的位置。想起小学里一个老师说他小脑发达,大脑迟钝,阿咪总算打消了当大作家的念头,做起做小裁缝的梦来。这个梦一做倒做得有滋有味。弄堂里的人想不到,屋里人也想不到,阿咪做裁缝花头经还不少。一年辰光,名气已经出去了;两年工夫,女人也讨到了;三年过去,除掉房子没有造起来,屋里靠他做裁缝做得大发落了。弄堂里的男人总拿阿咪的样子臭女人:看看吧,笨女人,到底男人灵光,手气好。阿咪做裁缝三年工夫,花头经实足了。你们呢,十五岁踏洋机,踏到今天,花头呢?一点没有。弄堂里的小青年,这个过来拍拍阿咪的肩,那个过来摸摸阿咪的头,叫阿咪好好做,替他们做几套有架子的服装。阿咪也有信心。不过,阿咪是个怕老婆。阿咪的瘦女人没有啥花头,唯一的花头就是叫男人怕她。怕老婆的男人,女人不在面前的时候,总归神气活现的。阿咪女人上班了,阿咪就活络了。可惜,阿咪女人上班的时候,别人也上班了。弄得阿咪一个人缩在屋里,厌气得不得了,成天盼天黑,天黑了,弄堂里就热闹一点了。

弄堂里有热闹的时候的,那是上午七点半以前和下午四点半以后。不过上午七点半以前大多是自己家里的热闹,大人赶着上班,迟到要扣奖金;小人赶着上学,迟到要吃批评,甚至也要罚款。来不及了嘴里就骂人,手里就掼东西。根本来不及同邻居去啰嗦。下午四点半以后,大家心情舒畅,尽管有点吃力,兴致却蛮高。只有这时候,弄堂里才有众人的闹猛。开开门,坐到门口。一篮小菜,不急不忙地捡,定定心心地剥。隔开几家搭上话头,阿大告诉阿二,指头长的活鲫鱼,今天下午卖到二块三了;阿三告诉阿四,肥皂要凭票,洋火断货了;阿五咬阿六的耳朵:七十号要买电冰箱;阿七给阿八丢个眼风:八十号的新娘子结婚五个月就生小人了……上不了台面的琐事,鸡零狗碎的消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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