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
第二天晚上,老婆一家又打麻将了,他们旁若无人地投入进去,说笑、洗牌,连稀里哗啦的洗牌声,也像他们的方言一样从他们的指尖滑出来。我们洗牌,是用掌心搓的,马大军说,你们用手指尖抓一抓,这样洗不透的。但是没有人听到他说话。
马大军又出来了,他出来以后又往唱曲子的地方去了,他进去以后,拿一块钱,领了一杯茶,就听起曲子来,后来,他睡着了,再后来,他在睡梦中被老金推醒。老金说,散场了,明日请早。马大军想,他娘的,听了两夜,还是一句也听不懂,这也叫曲子?以后再也不来了,打死我也不来了。他回家的时候,家里的麻将还没有散场,他睡下去,外间稀里哗啦的洗牌声和他们的鸟语渐渐地淡去,但那个曲子的声音却一直盘旋在他耳边,一直跟他到了梦里,又一直跟着他从梦中醒来,一直跟到下一天的晚上,家里摆麻将桌的时候,马大军就走了出来,他又去听曲了。
后来文化站的老金认出了马大军,你是镇长哎,老金说,我认出你来了,你是新来的马副镇长,太好了,太好了,马镇长来听曲,太好了。马大军勉强听懂了老金的古里普通话,但他不大明白老金的意思,为什么马镇长来听曲就“太好了”?老金告诉马大军,这几年镇上增加了好些部门,像农工商、外贸、外经、工业办、发展办,改革办等等,都挤在一起办公,外面来了客人,领过来一看,好没面子,所以镇长就到处打主意,要弄别的房子来办公,这主意后来也打到文化站这里来了。这个老宅院,虽然老了,但好歹有三四间屋,还有院子,拿来整修一下,办公也是可以的,放个文化站在里边,也是白白地浪费了。只是,老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说不出普通话来,因为他急了,一急,他就只会拿古里的方言说事,说得又溜又快,马大军只看见老金舌尖打着滚,利索地吐出了一串又一串的清脆悦耳的鸟语。结果,马大军除了听到一阵鸟叫,什么也没有懂。
开镇政府会议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在议事日程上了。政府班子里的人,是知道要照顾马大军的,所以他们尽量用普通话谈工作,使得马大军好歹能弄懂一点意思。但想不到的是,马大军一旦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便一个立正站起来,字正腔圆地说,这不行,一个文化古镇,怎么能不要文化站。他卷着舌头,带着儿化音和后鼻音,听起来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显得特别严正。一个同事说,嘿,马镇长的普通话很标准哎。另一个同事说,那是,北方人嘛,都这样说话。其他同事也都跃跃欲试要和马大军议论议论方言和普通话的问题,但是镇长急了,你们别瞎扯了,镇长说,普通话和方言和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关系?我们要谈大事要事,要作出决议。他耐心向马大军解释,我们没有说不要文化站,只是让文化站搬个地方而已。马大军紧皱眉头,费力地听着镇长的普通话,最后,他渐渐地舒展开了眉头,一脸明白过来的样子,说,我听懂了,我听懂了,你是要让文化站搬家,但是那也不行,文化站搬了地方,曲子到哪里去演呢?镇长说,这曲子唱了一年又一年,听了一辈子又一辈子,还有什么唱头,还有什么好听的。马大军说,我倒觉得挺好听的。镇长说,马镇长你听得懂吗?马大军说,我听不懂。听不懂还说好听,大家都觉得马大军这个人太好笑,又觉得跟马大军说话太吃力,交流不起来。下面的讨论,不知不觉就偏离了马大军的思路,因为他的同事说普通话很吃力,应付了一阵子就再也说不出来了,有一个人甚至失了语,等了他半天,他结结巴巴地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再叫我说普通话,我就不会说话了。另一个同事说,马镇长你也算是笨的,结婚都这么多年了,你老婆天天在枕头边给你吹风也吹会了呀,就算是外语也应该懂了呀。马大军说,外语是能够懂的,但是鸟叫你听得懂吗?我叫你们去听鸟叫,你们听得懂吗?下面讨论的事情就进行得很顺利,因为同事们畅快地恢复了鸟语方言,再也不顾虑马大军了,因为顾虑了马大军,他们就别指望讨论出什么名堂来。最后一项是表决通过决议,大家都举了手,马大军见大家笑眯眯地看着他,很感动,自己是新来乍到的,同事们都能支持他的想法,马大军心里高兴,也赶紧举起了自己的手。
过了一天,上级领导来古里镇视察工作,由镇长汇报工作。镇长在汇报之前按惯例先向领导介绍今天到会的镇政府一班人,因为马大军是新来的,镇长在介绍的时候特意多说了一两句,可马大军没听明白,他看到大家的目光都期待地注视着他,以为是镇长让他作汇报,马大军“嘿嘿”了一声,说,让我先发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