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说要回家了,要回家了,从郭大来的时候,他就在说了,但他一直没有回家。
寄给郭大的信,信封上都是写的郭大牙,但地址是对的,邮递员每次来的时候,都忍不住要看看郭大的牙,有一次他说,你拔过牙吧,郭大说,我没拔过牙。邮递员就笑着走了。后来郭大也觉得这样不大好,就写信回去叫爸爸妈妈再来信时,信封上写郭大就行了,别写牙了,爸爸妈妈不放心,来信问为什么,郭大回信说,你们别问为什么,就写郭大好了。下一次来的信,就写了郭大,但是在郭大两个字后面,又用括号括了一个牙字,成了“郭大(牙)”。郭大想,大概是请镇上那个代写书信的老先生写的,这个老先生一向是很仔细的。
有一天早晨薛经理匆匆忙忙来了,看到郭大就说,郭大,今天别送水,跟我去帮帮忙。表姐就不高兴,说,这怎么行,早晨已经接了十几个电话,今天要水的人特别多。薛经理急吼吼地说,帮帮忙了,帮帮忙了,我是要紧事情,我是要紧事情。表姐虎着脸说,关我什么事,老金你们跑得过来你们跑。郭大就跟着薛经理出来,上了一辆小面包车,一直开到郊区的一个寺庙附近,薛经理说,郭大,你到那个庙里去,问一问有没有慧真师傅。郭大说,慧真师傅是谁?薛经理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叫你去问你就去问吧。郭大又说,为什么薛经理你不进去?薛经理说,我怕到庙里去,身上凉飕飕的。郭大就进去了,看到一个小和尚,郭大问,有慧真师傅吗?小和尚说,阿弥陀佛,小僧未来之前,慧真师傅就寂灭了。他看郭大不明白的样子,就闭了闭眼睛,两边嘴角往下挂了挂,做了一个死的样子,把郭大吓了一跳,赶紧出来告诉薛经理。薛经理听了,急得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打听到慧真师傅,他要是不在了,我怎么办?郭大说,你还要我去问什么?薛经理想了想,说,你再去问,慧真师傅葬在哪里。郭大又去问了,小和尚说,阿弥陀佛,出家人生灭灭己,无所谓葬无所谓不葬。他也知道郭大听不懂,就主动翻译出来告诉郭大,这就是说,葬不葬都是不重要的,葬在哪里也是无所谓的。郭大说,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郭大又出来说了,薛经理一听,就“嘤”的一声哭了,说,我妈妈又要来问我了,我妈妈又要来问我了。郭大说,经理,你妈妈不是已经、已经去世了么?薛经理说,你不懂的,你们乡下人不懂的。人去世了,还会回来的。郭大说,这个我懂的,就是鬼嘛。薛经理气道,你才鬼呢。他们坐着面包车回来了,薛经理又打电话,郭大扛着水桶出去的时候,听到她在说,慧真师傅是如兰公公徒弟的徒弟,慧真师傅都不在了,我到哪里去找如兰公公啊。等郭大送水回来的时候,薛经理又不在店里了,有两个水厂的人找她拿钱,打她的手机也不接,那两个人说,她是不是想赖我们的账?再拿不到钱我们厂长说不给你们供水了。
也有生意比较清淡的时候,郭大和老金都守在店里,门前有一个妇女走过,可她走过以后,又回过来,站定在门口,朝水站的墙上看,可是水站的墙上也没有什么,只有一张纸上写着水站工作人员的名字。妇女又看了一会,才慢慢地走开了,但是过了一会,郭大发现她出现在街的对面,仍然朝这边看,她一边看一边走,差点撞上一辆摩托车。郭大推了推老金,说,哎,有个妇女老是在看我们,是不是要找你啊?老金本来已经在打瞌睡了,郭大推他,他也没有反应,但过了片刻,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在哪里,在哪里?街对面的妇女已经不见了,郭大说,不在了,可刚才她看来看去,肯定是找人。老金更慌了,说,哪样一个女人,哪样一个女人,是不是三十几岁,是不是眉毛比眼睛大?郭大奇怪地道,眉毛比眼睛大?眉毛怎么会比眼睛大?老金说,怎么不会,怎么不会?两人正奇怪着,那个妇女变戏法似的突然又在他们面前冒出来了,很凶地瞪着他们。郭大说,来了来了,就是她。老金拍了拍胸,说,吓坏我了,吓坏我了,还好不是她。妇女横眉竖眼地看看老金,再看看郭大,说,你们两个,哪个是郭大?郭大赶紧伸手指着自己,说,是我,是我,我是郭大,你认得我?妇女很凶地说,我不认得你,但是你等着,我要叫你认得我。她气鼓鼓地走了。到了下午,果然来了警察,叫郭大跟他去派出所做笔录。郭大慌了,赶紧说,不是我要骗人的,我的身份证上写的就是郭大。警察生气地说,郭大,你不要避重就轻,老实谈你自己的问题。郭大说,有一次,我吐了一口痰,正好吐在街心公园的花坛上了,还有一次,人家急着叫水,我骑自行车闯红灯了,警察看到的,但他没有喊住我,还有,还有一次,我看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