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发紧。他赶紧说,婆婆,奶奶,我娘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背了一个大包——
弟弟,早点睡吧,这里晚上什么也没有。一个老太太说。
本来就是什么也没有,你想要有什么呢。另一个老太太说。
她们拉了灯,屋里漆黑一片。罗格觉得有点怪怪的,却不知道怪在哪里。
这一个回乡的夜晚,罗格跟着两个老太太喝了一碗薄粥,他饿着肚子,听着雨声,睡在了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
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中听到鸡叫,罗格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天还没亮,他还要再睡一会,可是脑子已经迅速醒过来了。一醒过来的脑子,立刻就不听指挥地去想那些事情,即使是身在这个偏僻宁静的小村庄里。
这些事情,立刻就击中了他的心,心头一刺,就彻底地醒了。
罗格知道自己错了。人可以躲起来,但是心躲不起来,那种刺心的疼痛他永远也躲不开。
婆婆家静悄悄的,可是婆婆和奶奶都已经起来了,她们正在灶屋里做事情,婆婆烧了一锅子稀饭,等锅开了,婆婆将一碗水墩在锅里。
奶奶跟罗格说,弟弟,你不要看她,看了她她还会出更多的花样,我烧开了水,她不用,她非要用焐热的水洗脸。
罗格知道这是农村的老习惯,过去条件差,舍不得柴火烧水,热水都是借了烧饭烧粥的锅焐的,婆婆习惯了老习惯,不肯改过来。
在等水焐热的时候,婆婆也没有闲着,她把昨天晚上换下的衣衫洗了,晾到院里的晾衣绳上,扯得平平整整的,回头看看罗格,说,弟弟,你没有换洗衣服?罗格正不知怎么回答,奶奶说,弟弟,你别听她的,她不会帮你洗衣服的。婆婆也没有作声,她回到灶屋,揭开了锅,手脚麻利地端出那一碗热水,倒进脸盆,细细地洗过脸,抹了一点雪花膏,弄得满灶屋都是雪花膏的香味。
罗格惊讶地看着婆婆,他想不到婆婆九十多岁了,身子还这么健朗,脑子还这么清楚,他看着婆婆自己盛了粥,吃了,又洗干净了自己的碗。然后婆婆说,弟弟,你慢慢吃,我走了。
婆婆进了自己的房间,罗格听到她闩了门。门栓还是老式的木门栓,闩门的声音很松脆。奶奶一边吃粥一边说,她比我老,却比我吃得快。罗格朝婆婆的屋子看看,问奶奶,婆婆干什么?奶奶说,她睡回笼觉。她好福气,能睡回笼觉的人,都是好福气。
奶奶说过以后,就专心地吃粥。罗格又觉得怪怪的,也仍然不知道怪在什么地方,想了想,也没想明白。他很想和奶奶一样,专心地吃粥,但吃了两口,他又忍不住问,奶奶,你知道我娘带回来的那个包——
奶奶朝他“嘘”了一声,让他安静下来,这时候他们就听到婆婆在屋里说,我到时辰了,弟弟,我到时辰了。罗格和奶奶都听得很清楚,但是罗格不知道婆婆是什么意思,他朝奶奶看,奶奶又侧耳听了一下,放下粥碗,过去推婆婆的房门,可是房门闩死了,推不开。奶奶跟罗格说,弟弟,你去看看婆婆,她要死了,你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门推不开,罗格不知道从哪里能够看到里边的婆婆,正在发愣,奶奶指了指墙角的一个洞口,说,弟弟,你从那个猫洞里,你去看看,我的腰弯不下去。
罗格看了看猫洞,它很低,几乎就贴在地上。罗格有点犹豫,倒不是他不愿意趴到地上去。在两个老太太面前,别说是趴到地上,就是在地上打滚,哪怕是钻狗洞,也是无所谓的。罗格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两个老太太好像在跟他玩一个什么游戏,在让他猜一个谜,或者是在挖一口井让他走过去,掉下去。他心里觉得有点悬,他犹豫着,又看了看奶奶,奶奶并没有催促他,只是在等着他。
罗格最后还是跪了下去,趴到那个猫洞口朝里看。
婆婆屋里光线很暗,但罗格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昏暗,他能看到婆婆躺在床上,在微弱的光线中,婆婆分明是想将身体竖起来,但她又竖不起来,身子一仰一合,一前一后的。罗格听到婆婆笑了起来,口齿清晰地说,咯咯咯,已经硬了,咯咯咯,已经硬了。
罗格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些茫然。奶奶问他,是不是硬了,婆婆的身子硬了吧。罗格说,婆婆是在说,已经硬了。奶奶说,那就是硬了。
奶奶又推了推门,还是推不开,她有点生气,但仍然慢悠悠地说,知道要死了,还要栓门,弟弟,我去隔壁叫张木匠来开门。罗格有些慌张,说,那我,我怎么办?奶奶说,你吃粥,粥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