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那是一抹酥胸蒸绿玉。两位老师惊奇地互相看看,他们大概没想到一个外地小姑娘念出这句诗来,他们还想问问二秀,知不知道这首诗还有几句是什么样的,蛾眉十五来摘时,一抹酥胸蒸绿玉,纤褂不惜春雨干,满盏真成乳花馥。可是二秀打断了他们的思路,她问他们,你们认得我老师吗,他叫周小进。不等他们回答,她抢着又说,你们一定认得他,他是老师,你们也是老师,你们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张老师和吴老师同声说,小姑娘你搞错了,只是子盈村的人喊我们老师,我们其实不是当老师的。二秀固执地说,喊你们老师,你们就是老师,你们一定知道周小进在哪里。张老师说,小姑娘,你说谁?周小进?二秀说,他叫周小进,但也许他不叫周小进,叫叶小进,或者叫叶大进,或者叫什么什么进,你们一定知道他的。张老师说,他连一个准确的名字都没有,你凭什么说我们一定会认得他?二秀说,他就是这里的。吴老师说,既然他就是这里的,你自己找一找不就行了,怎么向我们要他呢?二秀说,虽然他们不承认,可我知道他一定就在这里,他对这里的一切,他对玉螺茶,很了解,很熟悉。张老师和吴老师说,那也不能证明他就是这里的呀。比如我们吧,就不是子盈村的人,但我们对这个山坳坳,对这里的玉螺茶,也一样的熟悉,一样的亲切,就像子盈村是我们的家乡,就像玉螺茶是从我们自家的地里长出来的。
二秀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了一声,两位客人似乎在唤醒她,但她又不愿意从梦中醒来。张老师又说,你们老师也许和我们一样,常常来子盈村,甚至,他也可以不来子盈村,他可以从来都没有来过子盈村,他可以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从书本上看到子盈村,看到玉螺茶。一个人从书本上看到一样东西,从此就爱上它,而且爱得人骨,爱得逼真,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的。吴老师说,是呀,就像我和张老师,对子盈村的事情,也都了解得很深入很透彻的。比如子盈村叶奶奶的事情,现在子盈村的年轻人恐怕也都不知道了,我们反而都知道。张老师说,叶奶奶年轻时,被镇上的富贵人家以重金请去,采了茶叶口含胸捂,就是你说的,一抹酥胸蒸绿玉。二秀说,是老师说的。
客人走后,二秀满村子打听叶奶奶。老叶最反对她去找叶奶奶,但是老叶被许多买茶叶和卖茶叶的人包围了,吵得焦头烂额,也顾不上二秀了,他只是说,叫你别去你不听,你不听就不听。二秀就是不听老叶的话,最后她终于在一个山角落里找到了叶奶奶。
叶奶奶已经很老了,但她的脑子很清楚,口齿也很清楚,她有头有尾有滋有味地给二秀说起了那件事情,她告诉二秀,那一天她是特意爬到右岗山坡上去采的茶,右岗的茶树,是子盈村最好的茶树,最后,老太太眯花眼笑地晃了晃自己耳朵上的一对金耳环,说,喏,这就是大户人家送给我的,是老货,你看看,成色足的,现在的货,成色不足的。
二秀回到茶社,老叶正在找她,责怪她不烧火就跑走了。二秀兴奋地说,村长,我找到叶奶奶了。老叶生气地说,找到叶奶奶怎么呢,有烧火炒茶重要吗?二秀说,叶奶奶告诉我了,她年轻时真的用胸口捂过茶的,还在口里含茶呢,跟老师说的一模一样。老叶皱眉说,你听她的,她老年痴呆症,人都不认得,还能说当年的事情?二秀不信,她觉得老叶总是在和她作对,二秀说,我不相信你的话,我相信叶奶奶的话。老叶说,她从十七岁嫁进叶家坳,就没有出去过,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山坳坳,怎么可能去镇上帮大户人家捂茶?再说了,你看看她那个样子,长得要多丑有多丑,就算有人来请,也不会请到她。二秀说,她还有一副金耳环,就是当年人家送给她的。老叶笑了,说,你上她当了,这副耳环,是她孙子去年买了给她做九十大寿的,你不懂黄货,你不会看成色,明明是新货,老货会这么金金黄吗?
二秀气得哭起来。老叶说,哭什么呢,哭什么呢,你说是老货就老货好了,无所谓的。二秀说,怎么无所谓,怎么无所谓,有所谓的。老叶正挠头,小叶来了,他告诉老叶,村上有家人家的一个老人刚刚走了,他们要想把他埋在左岗上。老叶摆了摆手,说,我就知道有人要新出花样了,左岗上不行的。小叶说,左岗为什么不行呢?老叶说,左岗被规划了。小叶说,规划我们的左岗干什么?老叶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规划了就不能动了,你去跟他们说,只能按老规矩埋在右岗上。小叶说,好,我去了。
二秀追着小叶出来,问他叶奶奶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小叶说,既然老奶奶说是这样的,你愿意相信,那就当它是真的吧。二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