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起二秀的手看了看,说,你这手也能采玉螺茶?他又把二秀的手拉到村里的一群姑娘媳妇面前,叫她们也伸出手来,和二秀的手排在一起,让二秀看,他还跟她们说,你们看看,这样的手,也有资格采玉螺茶?二秀气愤地挣脱了老叶的拉扯,缩回了自己的手。
二秀一直在用心保护自己的手,即使后来她辍学回家劳动,她也没有让自己的手受过苦。在二秀的家乡,二秀的手成了大家议论的对象。但是二秀不在乎,他们越说,二秀越是要保护好自己的手。二秀的手甚至还传到别的村子去了,别的村子还有女人过来看呢,她们看了,都啧啧称赞,说没有见过这么细嫩的手。
可是这么一双细嫩的手,到了子盈村,竟变得这么粗糙,这么笨拙。二秀泪眼模糊哭着说,我的手坏了,我的手变了。村里的一个媳妇对她说,外地小姑娘,你的手粗,不是变出来的,是比出来的。
她们都走了,老叶把二秀领到灶前,说,你在这里等吧。二秀坐下来,看着自己的手,闷头伤心了一阵,就回到宿舍从包裹里拿了一副手套,再回过来时,看到采茶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把采来的茶从背篓里倒出来,摊在匾里,然后又挑挑拣拣。二秀过去看了看,也看不出他们在挑拣什么。在二秀看起来,这都是嫩绿的茶芽,一个一个大小粗细颜色都长得一模一样,她不知道他们怎么还能从里边挑拣出不一样来。
挑拣完了,就上锅了,二秀的工作也开始了,她戴上手套去抓柴火,老叶说,你还瞧不上这些柴火,这可都是果树柴啊,你闻闻,喷喷香的。大家也都带着嘲笑的意思朝她看。二秀不理睬他们,她注意听着炒茶师傅的吩咐,把火候掌握好。炒茶师傅跟他们说,你们不要笑她,这个小姑娘很用心,火候把得比你们好。
到了这个时节,外面的人知道玉螺茶开采了,都来参观,电视台也来拍电视,大家起先闹哄哄的,但是看到炒茶师傅的手又轻又快,迅速翻动,抖松,再翻动,再抖松,就都不吭声了,屏息凝神地看着。二秀忍不住跟炒茶师傅说,老师说,这是高温杀青。炒茶师傅朝她笑笑,说,小姑娘,你也知道高温杀青啊。二秀说,我知道,老师说,还有干而不焦,脆而不碎,青而不腥,细而不断。老叶也听到了她说话,他特意走过来看了看她,又跟别人说,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来路。
二秀记得老师说过,真正的玉螺茶产量很小,采几天就没了,二秀真希望采茶的日子能够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奇怪的是,子盈村的茶好像知道二秀的心思,不是越采越少,反而越来越多了,村里也不只是子盈茶社有炒茶的,家家户户都在炒茶。起先二秀看到茶都是从采茶女人的背篓里倒出来的,但后来的茶叶,却是装在大麻袋里来的,都是男人们一麻袋一麻袋地扛回家去,二秀忍不住跟到他们家去看,他们完全不像在茶社那么认真,挑拣得也马虎了,简简单单一弄,就上灶炒了,炒的时候,对火候的要求也不那么严格,也没有老师傅,只有几个妇女在锅里瞎翻翻瞎炒炒,一点也不认真。二秀很着急,也很不明白,小小的一个子盈村,哪来这么多的玉螺茶呢?二秀又跟着那些肩上掼着空麻袋的男人往外跑,跑到村口,就看到一辆大卡车停着,大家正从卡车上往下卸麻袋,二秀知道,麻袋里的茶叶,不是子盈村的,是从外面运来的。
二秀跑到老叶家,看到老叶家也在炒茶,不过他家用的是电炒锅。二秀说,你怎么用电炒锅炒茶?老叶说,茶叶数量大了,烧火来不及,电炒锅热得快。二秀说,那你们在茶社里为什么不用电炒锅呢?老叶说,那里不是有人要来参观吗,参观的人喜欢看原生态,就让他们看原生态,原生态值钱,你懂吗?他看二秀不懂,又说,你还嫌烧火这活儿不好呢,有你烧的就不错了,要是以后都用上了电炒锅,你连烧火都烧不上了。二秀说,那些麻袋里的茶叶是从哪里来的?老叶说,这轮得着你管吗?二秀说,老师说,真正的玉螺茶产量很小的。老叶说,正因为产量太小,供不应求嘛,所以现在要扩大。二秀说,你们这是造假。老叶说,我虽然是假的,但我也没有卖真价钱呀。二秀说,那也是假,你的茶叶就是假的。老叶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小姑娘,外地人,不懂的,茶叶分什么真假,只分好坏。二秀说,我都看见了,你们弄假玉螺茶,装在玉螺茶的盒子里,你们这是害玉螺茶。老叶又看了看二秀,慢慢地摇了摇头,说,小姑娘,你说得也有道理,可你以为我想这么做?我子盈村的声誉也没有了,我也不得安宁,右岗的人每天晚上都来找我骂我啊。二秀说,右岗?右岗不是你们村的坟地吗?坟地里不都是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