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水了。他说,倒得再干,也总会有一点水积在杯底的。我说,这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讲究?他说,无论什么人家,都应该这样的。等我洗过脸,挂了毛巾,他又过来了,我赶紧看看我的毛巾,我那是随手挂的,等于是扔上去的,当然是歪歪扯扯,确实值得他一看。他看了后,就动手把毛巾的两条边对齐了,然后退一步看了看,又再对了一下,那真是整整齐齐了。我说,怎么,两边不对齐容易腐烂吗?他说,不是的,两边不对齐,看起来不整洁。
我很来气,我说,老宋,你是嫌我没有家教是不是?他和气地跟我说,我没有嫌你没家教,你怎么会没有家教呢?他说得倒很真诚,可我怎么听也像是在挖苦我,也可能是我自己心虚。虽然我爸我妈都是有点儿知识的人,但我家里却从来没有家教,他们都忙于工作,没有时间做家教。我心虚了一会儿,看着老宋一动不动的后脑勺,我渐渐的又来了气,看起来他还真以为他家是什么大户人家了,竟如此不知道谦虚。我说,你不看看自己的家,还嫌我不整洁。他说,这也是你的家。他一边说,一边弯腰把我脱在门口的鞋转了个向,朝里,摆正了。见我瞪眼,他又说,这不是腐烂和生菌,主要是习惯,一个家庭养成一种习惯,总是有道理的。我说,摆鞋子还有什么道理?老宋说,鞋头朝里放,人能够安心地待在家里,鞋子朝外放,人就会经常在外面奔波。我“噗”地喷笑出来,说,原来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封建迷信啊!老宋说,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心理作用,小冯,你年纪轻,你可能还不大知道心理作用的作用。我朝他翻翻白眼,他没有看到,继续说,刚才是说自己家人放鞋,如果来了客人,就应该朝外放——我打断他说,对的,朝里放了,客人就赖着不走了。老宋点点头说,客去主人安。
说到客,客就来了。我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我的客,是我的厂领导。我结婚的时候,很想请我们厂领导参加,想给自己长点脸。但是领导怎么会来喝一个板车小姐的喜酒呢,我说也是白说,请也是白请。可奇怪的是,我的婚假还没有结束,我们领导却集体登门来拜访了,还带了贺礼。进门的时候,他们看了看我家的地板,说,哟,这是老货,我的鞋底有钉,别踩坏了,换拖鞋吧。我希望老宋说,不用了不用了。可老宋偏不说,他们就只得手忙脚乱地换鞋,把脱下来的鞋乱扔,我怕老宋当着他们的面去替他们摆鞋,丢我的脸,我乘他们和老宋寒暄时,赶紧用脚把他们的鞋子都踢成鞋头朝外的摆式。不料老宋还是不满意,因为我踢得不太整齐,有点斜,他过去重新摆齐了,才坐下来说话。
我满脸燥热,不敢看我们领导的脸,不料我们几位领导坐下来就异口同声说,到底是大户人家,到底不一样的。我也没能听出来他们到底是赞扬还是挖苦,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到底在哪里,我只是朝老宋瞪眼,心里想,下次你有客人来,我让你有好瞧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鞋子摆放的原因,我们领导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临走时,领导跟我说,小冯啊,我们商量过了,等你婚假结束,给你换一个岗位,一个年轻女同志,拉板车肯定是不对的,你调到资料室怎么样?如果你没有意见,就这么定了。
我简直怀疑我的耳朵或者脑神经出了问题,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的,又呆呆地看着他们换好鞋,我和老宋送他们出来,送出旁门,我们还要送,他们坚决不让,跟我们挥过手,他们就走了,沿着又长又窄又暗的备弄,一直走出了这个大宅。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耳朵里嗡嗡的,脑子里也嗡嗡的,我问老宋,刚才他们说什么?老宋说,他们说再见。我说,不是再见,在屋里临出来时说的。老宋想了想,说,临走时?也是说再见,噢,还说了,早生贵子。他脸也不红,还光想着自己的事,真的很惹我生气,我说,你心里只有你,他们明明说了我的工作问题。老宋这才说,是呀,他们是说了你的工作问题,调你到资料室工作。我说,这怎么可能?老宋说,是呀,你读的书太少,资料室工作要博古通今博闻强记博学多才才行。他的思路老是跟我走岔,我急得说,你搞什么搞,我是说他们怎么会调我到资料室去,那可是个清闲轻松人人想去的神仙界。老宋说,小冯,你这个想法不对,说明你不了解资料室的工作性质和作用。他还是往岔里走,但这正是我大喜过望的时候,我不想跟他生气,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老宋,你搞清楚,这可不是大学的资料室,是砖瓦厂的资料室,里边有什么,就几本记录怎么生产砖头的本本。老宋说,你还是小看了它,这是很有价值的,你如果不了解,你怎么能够做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