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老的子女知书达理,郝老去世以后,他们将他的遗物都保管得好好的,所以即便郝老不在了,他的气息和信息仍然在啊,尤其是那几十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一直躺在抽屉里等待被开发呢,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那里边果然有关于王炯的记录,记录大致的意思是,王炯死了,单位派人送花圈去他家,等等等等。
我服了。
难怪无论什么单位,招人进人,都要以档案为准,口说无凭,这真是太有道理了,我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证,前面说了那么多,包括我自己的回忆,包括别人想起来的,都不一定准确,只有白纸黑字记下来的,才是准确无误的:我死了。
本来我不想直接说出来的,但是现在没有退路了,既然郝老记录得清清楚楚,我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了。
我再次联系上管档案的人,这回我理直气壮了,我说,我死了,档案肯定在你那儿。
他不想理睬我这样的无赖,但他又怕我投诉他的工作态度,所以还是耐着性子跟我交涉说,你如果真是死了的王炯,那我真是三生有幸了——我怕他跟我扯远去,赶紧打断他说,就算一个人死了,烧成了灰,但是他的档案不会也烧成灰,总在某一个地方躺着呢。他呛我说,那你看见它躺在哪里呢?我跟他理论说,我死的时候,档案就在单位嘛。他说,既然你已经死了,你还找档案有什么用吗?我说,只有找到我的档案,才能证明我是死是活嘛。
他又沉不住气了,来气说,你还嘛了嘛的,理直气壮呢,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行骗?我反唇相讥说,规定只有年轻人能骗人吗?他说不过我,无赖道,不是骗子,就是疯子,不是疯子,就是,就是——我不想和你说了。我也来气呀,我说,你什么单位呀,你怎么搞管理的呀,你不找到我的档案,你无法给我交代。
他现在没有退路,可我也同样没有前进的方向,我试探他说,哪怕我没死,但我无疑是这个单位的人,否则郝老的本子上不会出现我的名字,对不对?他无法说不对,于是我又说,既然我是这个单位的人,我的档案又被你们搞丢了,那你能不能出个单位证明,证明我曾经是你单位的人。他怎会同意,拒绝说,既然找不到你的档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我单位的人,怎么可以乱出证明。他最后说,我不会再理你了。他不像前几次那样优柔寡断,果断地掐断了通话,并且关掉了手机。
他失踪了。
他换了手机,新号码没有告诉别人,就是为了方便他失踪的,结果却被我知道了,他误以为别人也都知道了,所以干脆关了手机,谁都找不着他。
其实我不一样,我知道他在哪里,我打到他的座机上,小伙伴果真惊呆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问我说,为什么你的口音那么重,而且那么怪,我都听不出你到底是哪里的方言。
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和蔼可亲,我说,我这是,天堂的方言。他“啊哈”了一声,说,天堂的方言?难怪我听不出来了。我说,是呀,除非你已经来了天堂,或者曾经来过天堂。
他听了我这话,有一阵没回话,我不知他是恼了,还是吓着了,还是怎的,片刻后他却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闻所未闻,闻所未闻,所见的骗子算得多了,无奇不有,怎么骗,骗什么,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骗子做不到的,但是像你这般用死来行骗的,还真是头一回见识,一个骗子骗人说他死了,他能用死去骗什么呢,骗抚恤金吗,即便得手了,那也是家里人用,家里人会给你烧纸钱吧。
冤哉枉也。
这世道是怎么了,我明明是死了,人家却不相信。其实死不死倒没什么大关系,但即使死,也该死有其所呀,我这么不明不白的,人家甚至都不肯承认我死了,我可亏大了。
我赶紧跟他解释说,你误会了,我不是骗子,我确实是死了,我只是没想到,死也是需要身份证明的。他也不跟我争论我到底是死是活了,他说,我要挂电话了,你别再打来了,打来我也不接。
他的决绝的话却让我灵光闪现,我提醒他说,你想一想,你明明知道你自己是一个失踪的人,你的手机一直关机,一直在联系你的那些人一直没能找到你,那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呢,更何况,你也知道,安装在档案室的这台座机,早就停机了嘛。
这个问题显然有足够的说服力,他愣怔了片刻,又去了档案室。
他果然找到档案了,他找到档案出来时,得理不让人了,他说,你骗到这程度上,也差不多该收兵了,现在你的档案出来了,你的档案不仅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