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往什么地方一扔,他不喜欢身上的口袋里或公文包里丁丁当当的,觉得很琐碎,不够干净利索,不够方便。上下班开车,有会议用公车,从来不需要坐公交,他也不承担家里买办的任务,似乎到哪里也用不上一元钱的硬币。
可是现在用得着了,用得着的时候才知道有时候方便会变成不方便呢,他从出租车的反视镜里看了看司机的戒备的眼神,打消了向司机兑换硬币的念头,决定先找个三星以上的酒店,无论如何,这样的酒店总能让人打到电话吧。
一进酒店,老董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总台台面上的几部电话,老董赶紧去商量借用,总台的服务员说,这都是内线电话,要打外线电话,除非入住酒店,到房间可以打。老董登记入住手续时,吩咐开通房间的长途电话。总台的服务员一边收押金,开收据,一边看着他手里捏着的手机,奇怪地说,现在很少有人开通长途了,先生您真节俭。
老董朝她笑了笑。他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上电梯,进房间,一眼就看见了搁在床头柜的电话,老董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立刻过去抓起话筒,拨了一个0,长长的通话音就响起来了。
就在这长长的温柔的声音中,老董再一次犯了呆。
老董一下飞机,一发现手机死了,唯一专心做的事情,就是找电话,好像只要找到电话,一切困难就解决了。
现在电话有了,线路也畅通着,却发现事情并没能解决,而且似乎麻烦更大了,因为老董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首先当然应该直接给接站的人打电话,大半夜了,那个人还在等着他呢。可是那个人的联系电话,也在他的手机里,手机死了,他和那个人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和唯一的联系。
会务人员找不着,那就回头找派他来开会的经理,或者至少是单位里知道这次会议的某一个同事。平时这些人都不停地在眼前晃动,等到真的要用他们了,老董才发现,自己的脑子里竟没有一个记得住、记得全的电话号码。
万幸的是,他还记得自己单位的名称,自己所在城市的电话区号也还知道,赶紧拨了区号加114,问到了单位的电话,这下不敢马虎了,先在小纸片上记下来,可等到拨打单位电话时,才想起这是什么时候了,都后半夜了,会有人接电话吗?
当然没有。电话空响了一阵。空空的铃声忽然让老董心里一阵酸楚,好像自己是一条被主人抛弃了的流浪狗,眼神和灵魂都无比哀怨。
老董体会着被抛弃的感受时,想到了家,想到了老婆,家里的座机好几年都没人用了,即便他记得号码,恐怕也早已经停机了,即便是没有停机,线头恐怕也早被拔掉了,因为有一阵半夜经常会有自动传真传来各种东西,老董起先还以为是什么紧急重要材料,看到的却是一份医疗器具的报购单,另一回是一份旅行社的合同,与他和他老婆的工作生活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
在老董的记忆中,老婆的手机号码只有“老婆”两个字,那一连串的数字曾经是一直挂在嘴边的,曾经是可以不假思索就摁出来的,但是自从手机更新换代,通讯录内存越来越大后,所有的电话号码包括老婆的,都存到通讯录里,再也不用记住那么多的号码了,就在方便的生活中,轻松的日子里,许许多多曾经记得的东西,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现在老董要从自己的思路中把老婆的手机号码整理出来,这才感觉思路是又空洞,又堵塞,又苍白,又混乱,老董在纸片上写写画画,搞了好一阵,总算凑出来了,心里一阵激动,赶紧拨打过去,手机倒是开着,可老董口还没张开,对方已经一顿臭骂扑上来了,你牛逼,你变态,手机明明开着,老子打你十几通电话你都不接,你什么意思,你想哪样,你那手机要了干什么的——嗯?你不接我手机,居然换个号码给我打,你到底想哪样,你以为你换了号,老子就不知道——咦?你居然跑到外地给老子打电话,老子告诉你,你到天涯海角你也是原形毕露——
被骂了半天,老董一句也没插得上,只是明明听到一个女声,却一口一个“老子”,老董也就认了,如此这般的“老子”,怎容得老董开口说话,老董虽知不是骂的他,心里却替应挨骂的那个人感到有些委屈,心想,不接手机也总有不接的理由罢,这么想着又替自己着急了,又想,不接手机总比死机强一些吧。
一直等到“老子”终于被自己的长篇声讨呛咳起来,才轮到老董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打错了。
老董以为这就了结了,该挂电话了,不料更激起对方的斗志,她一边咳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