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构思在来温泉的路上,就听马山说过建沙谷电站的事,后来又晓得姜雄华是主事的,和姜二娃为温泉搬迁有了矛盾。这时,等姜雄华回到位子上,他端着酒杯踱到姜雄华跟前:“雄华兄,你是干大事的人,我很佩服。来,敬你一个。我先干!”
姜雄华道了一声谢,把酒干了。蔡构思对他说,不过,我个人赞同老张的观点,要好好保护自然生态,大自然的美才是天下至美。过去穷,没条件讲这些,饭都吃不饱,哪个还有心肠去管啥子自然生态,我们都经历过那个年代,这点我们都能理解。现在国家富了,应该节制开发,减少对自然的破坏和骚扰,像金沙江,建两三个水电站还是可以的。一家伙要搞二十多个电站,地球上还有金沙江吗?老姜,我们都是在金沙江边出生的人,喝着金沙江水长大的人,都晓得金沙江原本是一条奔腾的江、一条动态的江、一条气势磅礴的江。而这二十多个水电站建成后,金沙江不再奔腾流动,一条原本生龙活虎的大江,被逼成了一条静态的江、一条懒蛇似的江。姜总,金沙江会被挤成一串香肠,成了一个一个的金沙湖,完全改变了它的自然生态。哎,地球上从此没有了金沙江!连带江里的腊子鱼也没得喽!
说到这里,蔡构思连连晃脑壳。
姜雄华很认真地听着,脸上浮出微笑,眼前的蔡构思这些年自然是见多识广了,但这些话他说不出来,显然是从张济夫那里听来的。姜雄华没有急着回答,还想听他有啥看法,做了一个请他继续讲的手势。
蔡构思似乎也猜出姜雄华微笑后的意味,就认真地说,姜总,老张认为大型水电站建设会使自然生态发生一些不可逆转的改变。我倒有一些不同看法,自然自身就在变化,人类不改变它,它自己也会变的。所以,我跟老张的着眼点不尽相同,我认为不仅是自然生态,该区域的文化生态也会发生一些不可逆转的改变、甚至是消亡。金沙江穿越青藏高原、横断山脉、四川盆地三大地理板块,横贯青海、西藏、云南、四川四省区,金沙江流域是我国三十多个少数民族的聚居地,有着丰富而独特的文明基因和文化种类,它们产生和依附于该流域特有的地理环境和社会环境。随着原居住地的改变、居民的搬迁,这些文化也会发生不可逆的改变,有些改变对原住民文明基因的存续甚至是毁灭性的。说到这里,蔡构思比划着手指头:诸如舞蹈、音乐、绘画、诗歌、手工艺……等文化符号和历史遗迹,都会随着这种特有环境的改变而变异,而且更大可能是消逝。接着他把手一摊,对姜雄华说,姜总,像我们这些在金沙江边生、在金沙江边长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走多么远,都忘不掉它。当年我到法国求学,在巴黎的塞纳河畔徜徉时,就想到故乡的金沙江,特别怀念金沙江。这么多年,姜兄也是走南闯北,想必也有同样的感情吧。
听蔡构思说到这里,姜雄华突然对他刮目相看了,他所说的并不光是从张济夫那里鹦鹉学舌学来的,倒真有自己的看法。他的确有蔡构思那样的感情,而且更强烈,但他们的着眼点不同,他的着眼点是要让滚滚金沙江为人类贡献更多的绿色能源。姜雄华一边认真地听,一边想,蔡构思提到的这些问题确实是过去水电开发中很少顾及的,而现在也成了反对意见中的一个重要问题。但如果从另外的角度看,大山深处土地贫瘠、交通困难、并不是宜居之地,移民搬迁不仅能改善生活条件,对他们原有的文化保存、发展也是更有好处的。姜雄华不晓得画坛上的事,但听张济夫说过蔡及画都很有影响。他想蔡构思现在也是一个在社会上有影响的人物,还经常给青年人做讲座,通过他让更多人了解水电,了解金沙江水电开发,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正想着从这个对方感兴趣的问题切入,谈点想法,没等他说话,隔着几个位子的马山过来了。
此时的马山加上罚酒已经喝了十多杯,有点二麻二麻的,仍被蔡构思的慷慨激昂吸引了,立刻绕过来说,蔡大师,你画金沙江是内行,给小青年摆点励志龙门阵也还行,但对经济是外行,对金沙江的开发更是一窍不通。这方面我们姜总才是内行,才是专家。别像老张那样,尽整些危言耸听的,说啥这被破坏了、那被威胁了,啥子又没得喽!金沙江还好好呆在那里,哪里就没得喽?!蔡构思一听对方说自己“一窍不通”,立刻似笑非笑地说,行长大人,你不懂,此金沙江非彼金沙江!这是两个概念完全不同的金沙江。老张说得好,也许下次回来,我们就见不到这气势磅礴的金沙江了。我曾经沿金沙江两岸采风写生,那些独特的文化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我担心会随着一座一座大坝的崛起而湮灭。不过,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