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院落中,植就的寒梅便那样毫无征兆地尽数开了,霎时间繁景满树,暗香摇曳,在众人看不到的时候,悄然绽放
但是这满院的迷离景色,深陷在复仇之心中的沈婉宁,都全然不曾瞧见
翌日清晨用了早饭,便迈上了径直开往陈州的车,一路上目之所及尽是战火燎原后的衰败惨状,不免又是教人心生感慨
微微叹息后,沈婉宁便不欲再瞧了,仿佛下意识地将面庞埋进了身旁人的怀里,眼里滑过一丝不清不楚的情绪
陆赫之笑着看她,伸手轻抚过那如晕染过最上等的胭脂一般娇艳欲滴的面,挑着眉,柔声开口,“怎么不高兴?”
“我们不要去了好不好?”
沈婉宁扬起了面,反手,玉葱般的手指回握住他,唇际勾起浅到几乎没有的笑意,眉目之间是淡淡的惆怅
他骤然一惊,便迟疑了一下,正要询问,却发现那双回握着他的手力道在缓缓收紧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陆赫之心下暗暗一凛,并不能料想此刻沈婉宁所思所想,只隐隐觉得,她暗沉如墨的双眸里顿生出某种犹疑,那是他无从知晓的莫名心绪
她的眼神凝在他的面上,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我……我怕会有危险,毕竟……那是新攻下来的城不是么”
微微侧过了头,将视线从她的面上移开,手指从她的掌间缓缓撤回,嘴唇弯起成自信的笑,那是一种万事在握的平静,那样笃定,笃定到几乎让她有些胆寒
“不会,有我在这,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
“可我……”
他的脸突然阴沉下来,怒气堵塞在唇齿之间,喷薄欲出
但下一刻,他隐忍住,手指紧握,而后松开,面上重新挂上了淡然而自信的笑意,修长的指盈盈一揽,扶上了她的拂柳腰身
“你觉得我有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么?”
窗外是寒风吹过,而他的神情也是冷如坚冰一般,嘴角的笑意逐渐显得暧昧不明,妖冶的弧度,如幽冥花于炼狱荆棘间弥漫而生,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感觉的出来,这是他最真实的一面,于是想说的话顿了顿,眼中多了一种无法说清楚的薄薄的情感,却不是哀伤或是愤怒,其实这更类似一种无奈和淡漠
而后她垂下了目去,笑了起来,在他看不到的那双深色眼眸里浮起暗光,暗影之下鬼魅一般,失却了戾气,多出几分诡异,之后重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十指交握如荆棘般紧紧缠绕,终其一生,不死不休
“的确,没有”
为了掩人耳目,这一趟行程便都没有安排任何随从护卫,车前的旗标亦撤了去,旁人不察之下,尽会认为这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私人用车,加之这车里人皆着便衣,便更瞧不出什么端倪
陆赫之难得的褪去了往日惯穿的一身戎装,换了一袭浆得笔挺的尖领衬衫和钉了三颗扣子的毛料马甲,配了个极为精致考究的金质怀表压住中襟,再搭上一套下摆略微宽松的收身西装,皆是当下最时兴的英国面料,同一旁沈婉宁这一袭华丽的厚短绒靛蓝织锦高领九分袖长衫倒是搭配的相得益彰
汽车在内城的入口缓缓停拢,二人下得车来,取了风衣各自穿上,便徒步向城内而去
陈州虽不比覃州繁华,但亦格外富饶,地处江南,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参差十万人家,今日虽时有战祸,这番形胜之势却并未少减许多
应付了简单的盘查入了城,很快便拦到了一架脚力车,拉车师傅是个年轻小伙,略微沧桑的脸上满是欣悦,仿佛着连日战火并未让他的生活受到太大影响,犹是苦中作乐一般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不瞒您说,我拉了这么久的车,还是第一次碰上您二位这么贵气的客人,您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小伙子应着要求,一路往中心城区的闹市而去,偶一侧过脸来,笑容洋溢地冲着后面的客人搭着话
这是场面上的奉承话,沈婉宁自然听得出来,她抬眼去瞥一旁的陆赫之,见他错着目光看着外侧的街景,微微颦眉似若有所思,一副并不想理会的样子,便自顾自地探了探身,轻启檀口,略略应承了两句
“是啊,从江北过来的,这几日仗打的凶,您这生意,还能像往常那样好么”
小伙子脚下不停,但略侧过来的脸却明显一沉,半晌才叹道
“什么好不好的,就那样呗,往常也就图个糊口,而今这淮军一来,只怕是能活着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