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婆娘虽说话向来难听得紧,却不折不扣是一冤大头、烂好心,平日里见人遭困窘总会想伸手帮一帮。楚平虽不是专门干人伢子这营生的,大致行情却也明白些:这清平能买的起奴的人家能有几个?真常年要买奴的那肯定是都有自己门路的,集市上挂牌子那种,十有八九得给人看作是来路不明。
为何都明知了还要来?楚平一想起方才在家中时那几位所谓兄弟的劝诫,鼻子里就要哼出一股气来:想让他吃这个哑巴亏,没门!大不了咱们就这样耗着。
但话又说回来,耗着终究是下下策,既然有便宜能占能脱出手去,那这个便宜还是要占的,再丢人,那也都是那几位叔叔爷爷给楚家的脸丢尽了他才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就算是老祖宗来了,也怨不得他。
“真的真的,”柳嬷嬷身后马上有人搭腔,“我当时刚好从那儿过,那水牛发疯多大劲儿啊,楚秀才平日里光会舞文弄墨的,还那么大年纪了,哪儿躲得开呀,当时就给一角挑开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他怀里那书画都给染红透了,哦呦惨得哟,一直拽着我手让我以后多帮衬他闺女些,来世结什么以报之类的……”
柳嬷嬷冷笑起来:“人尸骨都没凉呢你就要卖人家闺女,这叔祖给你当的。”
“那不是我也没法子吗,”楚平就知道她肯定要这样说,也是真心觉着自己委屈,“我家里婆娘孩子吃了上顿还没下顿呢,族里一个个的都只装看不见,我哪里来的钱葬她爹——我媳妇儿染了风寒都没钱抓药吃,在家里咳了一个多月了,我又找谁说理去?”
楚平媳妇平氏同杜府多少有些亲戚关系,小时候在杜府住过一段时间,算是柳嬷嬷看着长大的,要不她吃饱了撑的三天两头往这姓楚的败家子儿手里散钱!他还有脸说!
柳嬷嬷顿时提高了声音:“是你婆娘养你还是你养你婆娘你自己心里有数!但凡你一月能有十天不在这街上游荡,也不会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凡你别让她熬到三更还在做针线,她也不至于三伏天的染风寒!”
人群中有人嗤笑起来。
这可是大大的给了楚平个没脸。楚平当然不乐意听,只是现在是他求着人,少不得只能忍气吞声了:“您看,我这又不是为我自个儿,您要是觉得能帮这个忙您就给人带回去,我这孙侄女儿虽说给他爹养的有点娇,没许多乡下丫头那么利落,可她会的一般乡下丫头也学不来啊,什么诗经词经的都读过,能画也能写的。”
他指着那破木牌上“卖身葬父”四个大字:“你看这字写的,横平竖直的,不比私塾先生强?最重要的是知书达理。不是我说,就咱们二姑娘的相貌人品,将来肯定是要嫁到外边嫁到大户人家里去的,有个能懂那些繁杂规矩的在旁边帮衬着,岂不是能剩下许多的气力?”
骂他的声量再高,也终究还是为那苦命的表小姐有些心软了,柳嬷嬷心念微动,看向了楚平身旁那姑娘。
太薄了,低着头也能瞧出来身量要比寻常江南女子高挑得多,愈发显得整个人江南冬日里的湘妃竹似的,一片雪一阵风压下来就能倒了。不管楚平再怎么天花乱坠的胡说,周围人再怎样调笑怜悯的吵闹着,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是这性子也太柔弱了些。是命苦,生下来便没了娘,如今爹又去了,阖家就她一人孤零零无依无靠,家里头还素来穷困。那也不能这么没主见呀。再穷的家也不至于一张苇席都找不出来,人死如灯灭,活人活得敞亮才是告慰死者身后灵,何必去在意旁人的一句孝顺——她爹临去前不都说的明明白白了吗。
人家忽悠两句,她便还真来卖身葬父来了。他们家二姑娘性子本来就木木呆呆的,再带回家个没主见的,到时候是让二姑娘去依靠她,还是她来倚仗二姑娘呢?何况好好的好人家的姑娘,又不是果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干嘛非得去让做奴,做奴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长久地没吭声。
这么一来,楚平难免有些摸不准她意思,他思忖了一下,想起说书先生话本里的太祖皇帝从来是恩威并施的,他也应当讲道理同撒泼耍赖一同来才是——人善可不就是常被人欺。
“自然,您要是真不愿意,我没那胆子非逼着您给人带走,不过是带着她,连同她爹,日复一日的在这儿等个好心人罢了,”他伸手一拍旁边的架子车,“大不了,一块儿给烂在这里!”
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他那车里载的是楚秀才的尸首,顿时觉得尸臭味儿直接向鼻尖涌来了,一边赶忙不迭地往后退一边连忙捂住了口鼻,一边还要连声骂楚平晦气。
柳嬷嬷也回过神来,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