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出来的拓跋恒语气稍缓:“拓跋仆射请起。殿下并非不近人情。然,国法纲常,重于泰山。楚王之病,天意难违。且世子既在,国本无忧。二公子入朝,正可彰显楚国恭顺,亦为楚王积福。殿下曾言,世子马希钺,恭谨知礼,深明大义。若楚国此时行差踏错,秦王殿下念及世子之贤,或……另做考量,亦未可知。”
拓跋恒哪里听不出言语最后的威胁之意,咬了咬牙,就要开口,却闻上首突然传来一道平和的笑声。李珽等人闻声,俱是即刻肃然回身,执礼退向两侧。拓跋恒心头一紧,慌忙伏低身躯,屏息以待。却是一直默然的萧砚终于缓缓转过身,他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尤为平静。“楚王病体沉疴,确乎令人忧心。二公子侍奉汤药,孝心可嘉,此乃人伦大义。既如此不忍远离病榻……”他微微一顿,笑道,“那便不必勉强了。”拓跋恒如蒙大赦,猛地抬头,在惊喜交加之下,当即就要出声谢恩了,但萧砚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顿时愣住。“——就让世子希钺,代其弟入京吧。世子乃国之储贰,更应亲沐天恩,领会朝廷德泽。楚王病榻之前,有希声尽孝,足矣。世子入京,亦可安楚王之心,岂不两全?”话音落下,堂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韩延徽、敬翔等人目光微闪,捻须颔首,深以为然;余仲、李思安等将更是嘴角咧开,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抱拳道:“殿下仁德,体恤入微!”唯有拓跋恒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灰败如土,张着嘴,急欲出声。却见萧砚扫了他一眼,随即移开,仿佛只是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他不再言语,只随意地按了按腰间玉带,袍袖微拂,便径自从一侧步出大堂,身影从容不迫地消失在深处。至于拓跋恒,此刻当然是压根不敢辞拒,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萧砚离去的方向,方才脸上的悲切与希冀,此刻尽数化为一片茫然的死寂。而萧砚行至天策府外,在段成天快步追上来时,才踱步发问:“事情可是属实?”“确实无误,消息仍是走的甲三方向,昨夜经飞信发来的,公羊左、上官那里,想必也得了情报。”萧砚一时蹙眉,止步不语。“殿下,可是哪里不妥?”段成天见状,谨慎探问。“当然不妥!”话音未落,段成天循声回望,遂连忙客气抱拳:“敬相、韩公,诸公。”却是方才在堂内就得知了情报大体内容的韩延徽和敬翔二人并郑钰等天策府心腹属官追了过来,至于李珽与李思安等人,当是继续在给楚国一行施压了。韩延徽听见敬翔适才出声,略一颔首,侧身让开半步。敬翔也无暇客套,行至萧砚身侧,眉头紧锁,正色道:“殿下,老夫适才于堂中反复推敲此报,其中关窍,破绽有三,不得不令人深思。”“此计之漏,首在时机与目的,太过蹊跷。如段佥事之前数日前获得的情报来看,这位线人刚被太原以‘追捕不力’为由召回,正是敏感之时。她回城不过数日,便能在通文馆密宗重地‘恰好’发现关于李存忍的线索?且这线索正好还是通文馆刚刚得到、尚未展开有效追捕的?”“其二,通文馆召回线人在前,坐视甚或促成她潜入查证在后。其意恐非真要她找到李存忍,而是要逼她动。逼她露出马脚,坐实其‘勾结叛逆’或‘图谋不轨’之罪。此‘仪州荒村’之饵,钓的或许不止是李存忍,或是一箭双雕之策。”“其三,更关键者,线人信中只言‘要物’,却始终未明言究竟是何物能令通文馆如此忌惮,甚至不惜以其人为饵设局。此物若仅为寻常,断不至如此大动干戈。此中隐秘,恐牵涉晋国内部更深权力倾轧,我等虽仅凭只言片语,难窥全豹。但无论如何,李存忍身系,已成晋国内斗之引信无疑。殿下,此乃坐观其变、乱中取利之良机,万不可轻视。”段成天在一旁愕然,韩延徽亦捻须颔首,深表赞同。萧砚亦是颔首,他方才之疑,症结确是在此。他其实猜的出来,巴戈对于晋国,还是有一份忠心的,不然也不会传递两次消息而支支吾吾未曾讲清楚。若非是晋国的水太深,她自己实在无能无力,想必也不会将转机寄托在萧砚身上。而巴戈的目的也显然很明确,终究是想保下李存忍一命。只是她深处局中,未必就能如萧砚三人看出其中关键。当然,也不是所有人能如萧砚几人一般在知悉消息的瞬间后,便嗅出其中的蹊跷所在。“故段佥事,”韩延徽适时接话,对段成天肃然道,“此局凶险,通文馆占尽地利。夜不收在太行山的布置,务必慎之又慎,细之又细。宁可缓,不可躁;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无备。”段成天顿感肩头重压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