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新运动中,登上政治舞台不久即掀起轩然大波的康有为、梁启超常常被人比作中唐时代变法的“二王八司马”,其潜台词即为“小人轻进”。要知道,这些议论并非出自那些反对变法的顽固派,而是一般的官僚士大夫。对于他们来说,康梁等人的确缺乏足堪孚众的声望与资历。
袁世凯的确是个投机分子,但是在维新运动之初,他还算是一个希望变法(虽程度有限)的官僚(如果不是被卷入政变的漩涡,他也许不一定会变成无耻的告密者),至少他的意见,能代表一部分人,一部分对变法并不反感的官僚的意见。在戊戍年年初,袁世凯曾上了这样一份奏折:“古今各国变法非易,非有内忧,即有外患,请忍耐待时,步步经理,如操之太急,必生流弊。且变法尤在得人,必须有真正明达时务老成持重如张之洞者,赞襄主持,方可仰答圣意。”光绪帝还真的答应了袁世凯的请求,下诏宣张之洞进京,结果刚走到上海,沙市发生教案,本来就不愿张进京的翁同龢就以此为借口阻止了张的进京。
甚至连十分同情变法的费行简,也对维新党人感有些不以为然,他说:“其党(指维新派)传嗣同犹天人,而予与稔交,知其博辨喜事,滥交寡识,初非任事才。杨锐、林旭皆温雅词章之士,更鲜老谋。”明面上说是他们缺乏经验,不老谋深算,等于是说他们缺乏阅历。也就是说,即使在费行简这些人眼里,维新党人还是难以孚众望,压得住台面。
就是连十分赏识康梁的光绪帝,也很难超越这种资望的成见。他召见康有为后,只赏了康一个总理衙门上行走,只有六品的头衔,距康原来的期望相差太远,结果令维新党人大失所望,在召见的次日,梁启超写信给他的至友夏曾佑说:“西王母主持于上,它事不能有望也。总署行走,可笑之至,决意即行矣。”尔后,光绪又召见梁启超。按“清朝故事,举人召见,即得赐入翰林,最下亦不失为内阁中书。”当时梁办《时务报》声名赫赫,大家都以为这回必有大用。结果,只赏了个空头的六品顶戴,什么官衔也没有,比他老师还惨。其实,光绪不给康梁好一点的位置,高一点的官衔,只是由于他的权力有限,(西太后规定一品以上大员任命须经过她,而将康梁提到四五品完全可由他自己作主,召见毕,尽管军机大臣提议为总理衙门上行走,但光绪完全可以在此基础拔上两级。)还是因为在光绪眼里,此二人主要是“建言”的材料,难以入中枢主持政务,所以召见完之后,许康有为专折奏事,实际上让他编书提供理论。而让梁启超主持译书局,提供西学材料。直到政变将作,还是让康有为南下督办官报。其次是由于两人资历不够,出身一般,骤升高位,恐引起顽固派的激烈反应。更不是像王照猜度的那样,梁启超未获大用是由于梁启超“一口广东官话,声如洪钟”,结果把“孝”说成“好”,把“高”说成了“古”光绪不知其所云,所以没能捞到官当。其实梁启超对自己的口音早有自知之明,召见时事先带进许多他写的东西,两人相对,以任公之捷才,言语不通尽可以动笔笔谈,何至于“不快而罢”呢?
官场讲资历、声望是一个老问题,中国传统社会是很发达也很标准的农业社会,在这种社会,社会生产与生活创新的需要远逊于守成的需要,因而重视经验看重阅历。其政治生活也是如此,最大的需要是维持局面,因而对于资历、经验特别看重。在传统社会,政治经验又不尽是可以诉诸笔端,让人学而习成的,它要依赖人的感觉领悟,像疱丁解牛一般,经验的真谛不可说,但却切实有用。这种经验的取得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依靠一点一滴地积累,摸索,在这里,时间成了必不可少的参与者。所以,皇帝只要不好大喜功,动兵兴武,一般都喜欢用老成稳重之臣,而官场的人们也习惯于服从有资望人的指挥,所以有萧规曹随,所以有汲黯的“卧治”,所以有那么多的三朝、四朝元老,甚至像五代冯道这样凡事五姓的五朝元老的“长乐公”还被人们当成宝贝。
在人们的政治习惯中,说话必须依官阶大小,同官阶时依资历先后,而官阶的大小又往往与资历有关,一个人从中进士开始(以按正常年龄二十几岁中进士计算)人仕,要熬到公卿一般都得胡子白了,破格提拔的事不是没有,但在平常年景是很难一遇的,偶尔碰上一回就成了旷世奇典。年轻后进如果骤登高位,不惟招人嫉妒,而且也难乎众望。年青人的发挥作用,往往是在有眼识的老人遮蔽下方能运作,如果只凭自己单打独斗,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中国政治不习惯,也不欣赏冒险犯难的闯劲和冲劲,除非在军情紧急、火烧眉毛之际,快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