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戊戌前的政治格局
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是一个转折。中日这两个后现代化国家,各自学习西方的成就在直接较量中得到了检验。残酷的现实让中国人意识到这个事实,一个一向为中国人瞧不起的小小岛夷,居然就是因为学习西方学得比中国好,就打败了中国人,而且让中国人败得非常之惨。花上千万两银子堆起来的北洋海军灰飞烟灭,战前国人颇为引以为豪的湘军和淮军也是一败再败,连一场像样的小胜仗都没有,害得李鸿章在马关谈判中连起码的还价资本都没有。
当然,更为刺激中国人的是,从此以后,中国有了一个能够将自己打得一败涂地的紧邻,而且这个紧邻对灭亡中国非常有兴趣。自从日本将中国打败,拿中国作为上升的垫脚石之后,中日之间的差距就越拉越大。甲午之战,不仅让中国付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赔款,而且吞掉了边界基本定型后的两大块国土(其中的辽东经三国干涉后,由清朝政府赎回),也就是说,甲午战争让中国人真切感受到了亡国的危险,从西方只要利益、不要国土的梦幻中醒了过来。
人们公认,甲午战争是中国士大夫普遍觉醒的转折。这个转折促进了学习西方和日本的热潮的到来,要求变革的呼声日见其高,其中声音最响的是来自广东的一群士大夫,他们的代表人物为康有为和梁启超。不过,讲求西学呼吁变法的人们实际上并不只有这群人,在北京,在东南沿海,这样的士大夫还有很多。使变法成为潮流,最后影响到中枢,应该是这些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面对亡国的威胁,清朝最高统治者不可能无动于衷。事实上,甲午战争后,无论是光绪帝还是西太后,都感到了亡国的危机,也意识到了变革的必要性(光绪的态度已是众所周知,其实西太后当时也多次表示,冯桂芬的《校邠庐抗议》写得好)。清朝皇室传统的责任感,不仅作为皇帝光绪有,作为太后的那拉氏也有。当然,具体怎么变,他们并不清楚。我们应该承认,尽管国家危亡,但不愿意变法的人还相当多,中国历史上,从来就不缺乏因循苟安之辈,一个王朝到了晚年,这种人就更多。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这些人已经不能像19世纪60年代那样推出自己的领袖,甚至连像样一点的反对变革的说辞也拿不出手了。
当时的中国可以说是百弊丛生,太平天国之后的地方导向的改革,虽然使中国出现了某些新的因素,但没有使中国出现新的中产阶级,更没有触动旧的政治体制,反而因新旧转换导致体制上的摩擦和裂痕,旧官僚系统的状况不但没有因改革而改善,反而更加恶化。卖官鬻爵已经制度化,人们在买官之后,还要买缺,买了缺之后,还要买排队的位置。一个官缺,至少有几十甚至成百上千个人在候补。买官的钱,只有少量归入国库,其余的都被当事者中饱私囊。作为维护王朝统治的核心制度,科举制也已经退化,不再能胜任官僚制选才和更新的需要。经济状况也是如此,原来的官督商的工商业,日益暴露出官方干预的弊病,经营逐步恶化。对日巨额赔款,又使中国背上了数额庞大的国际资本的高利贷。可以说,中国已经到了一个非改不可的关头,然而改革的条件却相当不好。
不仅如此,当时中国的变革,还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隐忧,就是最高权力的二元结构。西太后是中国的实际统治者,已经牢牢把握最高权力35年。但是,她的掌权却不具有充分的合法性,只是因为伦理结构和体制之间不可避免的缝隙,才使得一个女人变成了中国事实上的皇帝。为了继续做这个事实上的皇帝,在她亲生儿子同治死的时候,她居然甘冒家族之大不韪,不为同治立嗣,选择了与同治平辈,年仅4岁的光绪作为养子继任皇帝,为的就是能够继续垂帘听政。但是,这种举动,还是引发了一场政坛风波,一个昔日的言官吴可渎竟然以死相谏,西太后费了很大力气,才平息了这场风波。然而随着光绪的长大成人,朝廷上下,要她归政的压力越来越大。光绪1889年亲政之后,不仅朝廷舆论,甚至连懦弱的光绪自己,也指望着早日执掌大权。可是,尽管住进了颐和园,西太后却并没有放弃权力,依然在遥控朝政。结果,甲午战争的失败,人们批评的矛头也依然指向西太后。不仅言官说三道四,就连举足轻重的地方大员刘坤一觐见时,也委婉地批评她不该信任宦官。
在这种情形下,西太后只能再放一点手,一任光绪在前台执政,包括主持变法。后台的西太后虽然把握着最高权力,可是光绪毕竟是合法的统治者,所缺乏的只是经验和事功。如果变法成功,那么光绪所缺少的就自然得到了补足,而西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