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个男孩子的时候,也喜欢过战争和军事。在那个年月,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孩子们能看到的东西,从连环画到电影,十有八九,枪炮声声,打成一团,让你不喜欢都不行。不过,多数人成年之后,也就淡了,可我却迷得相当久,从看战争题材的小说,到看名将的传记,最后还啃了一阵兵书,从中国的五经七书到国外克劳塞维茨、约米尼、富勒,甚至柯林斯、哈特的著作,都有所涉猎。最早接触《孙子》是1975年,那年出了一本军事科学院编的《孙子兵法》,里面不仅有注释,而且还加了若干古代的战例。只是这本书编的实在太滥,注释不说,连战例都写的七颠八倒,错误百出。记得当年我看完之后,还提笔给编者写信抗议。
我的“兵学生涯”,最后还是无疾而终了。读了那么多兵书,看的时候劲头倒是不小,但却基本上似懂非懂,甚至越读越糊涂,让我最后知难而返的,恰是被称为兵学圣典的《孙子》。因为研究解释它的人太多了,大家持久地起哄,一窝蜂地弄出来那么多相关的书,我明白的地方,大家都明白,我不明白的地方,大家都不明白,而且越说越不明白,无奈之下,我只好挂白旗放弃了。
早就知道李零研究《孙子》,也知道他在北大开这个课,甚至知道前一段他一直在整理有关孙子兵法的讲稿,预备出版,但却没有翘首或者踮着脚盼过。原因很简单,一个经常见面的好朋友,不断出东西,就是有分量,多了,你也就麻木了。麻木归麻木,真的书出来了,而且到了手里,总免不了要翻翻,何况所研究的东西,还是你曾经热恋过的旧情人。可是这一翻,就放不下来了。在我的记忆中,世界上这么多研究或者号称研究《孙子》的书,从枪战打到商战、政战和情战,只有这本,让你真切地感觉到了两个字:明白。
人类历史就是相斫史,打个没完,古今中外,都差不多。只是中国人喜欢弄文字(四大发明,两个跟字有关),好琢磨,记录下来的东西多,关于战争的学问特发达,四大实学,兵学为首。李零告诉我们,兵学其实也不是兵家的专利,老子、孔子、墨子和荀子,也都谈兵,在某些人看来,老子甚至就是兵书,诸子谈兵的部分,在流传过程中逐渐佚失,但痕迹还在,说别的事情,一不留神,就扯到战争上。反过来,作为兵学的著作,《孙子》中为大家耳熟能详的谋略部分(李零将其归为“内篇”),当作人生的一般哲理,也相当高明。
战争是人类的基本活动,本质上跟人类的谋衣谋食以及文化装饰并无不同,甚至就是这些活动的一部分。原始的初民状态,部落居民对不同物种下手叫做狩猎,对自己同类的抢劫叫做战争,其实目的是一个,都是为了让自己活着。所以我们今天看原始的文化遗址,每个聚落都有深沟高垒,甚至城墙。它们防谁?恐怕主要是同类。从事农耕的民族如此,游牧民族或者游猎的民族更是变本加厉。因为他们没法子像农民一样储粮备荒,一有灾害,非行劫掠不能活下去。如果摊上了大面积的灾害,那只好结起伙来南下找种地人的麻烦。于是有了从东到西,欧亚大陆上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之间几千年的战争。
虽然跟农耕人比起来,游牧人没有什么兵书战卷留下来(估计当初人家就没多少心思去写),游牧人的仗却打得比农耕人好(正如李零所说,真正会打仗的人,是不写、也不读兵书的)。除了汉与唐两代的部分时段,在历史的多数时刻,农耕的汉人都是居于守势的,反反复复地修长城,修城墙,修村圩和寨墙,躲在墙后面探头探脑,还往往守不住。兵书出产越多的时代(比如宋代),仗就越是打不好。
游牧人会打仗是天生的?不,他们自己说是狼教的,或者干脆就说自己是狼变的,狼是自己的祖先。前一段流行的小说《狼图腾》,似乎延续的就是这种游牧人的理念。当然,尽管我们的自己史书和传说上言之凿凿地确信,来自北方的游牧人是狼的后代,今天的我们,只能将之理解为农耕人对游牧人的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不过,狼教的这个说法,倒是有些道理。据猎手们说,群居的狼最可怕,在草原上,没有什么动物敢跟群狼抗衡。而群狼围捕猎物,其战略战术,我们现在记载的东西它们基本都会。什么包抄,什么埋伏,什么佯攻,什么诱敌深入,什么擒贼擒王,以及“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字诀,它们好像全都无师自通。可以像我们的英雄岳飞那样,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在草原上,天天跟狼群进行羊群争夺战的游牧人,向自己的敌手学了点东西,应该很自然。严格说,在古代的草原上,游牧人和狼群,不存在谁战胜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