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纪初年,汤显祖为当时一个新的地方剧种宣黄戏写过一篇独特的戏剧论文《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以下简称《戏神庙记》)。这个地方戏的演员们要为演剧的始祖造一座祠庙,汤显祖便写了这个庙记并嘱演员“觅好手锈之”。(《与宜伶罗章二》)在现存汤显祖的全部文稿中,这是最完整的一篇戏剧论。
《戏神庙记》着重于演剧理论。除了一段有关这个地方戏发展的简要史料外,主要包括演剧功能论和演员艺术论两个部分。
汤显祖首先论述了戏剧艺术的起源。他认为人天生是有情的,这种情受到现实感受的触动和激发,便体现为歌咏和舞蹈动作。戏剧之神把自古以来的“八能干唱”进行集中串演,就成了戏剧。开始是一些初步的戏剧形态,如“爨弄参鹘”之类,后来就发展成有多种角色的杂剧、传奇,篇幅有长有短,长则四五十折,短则四折。汤显祖的这个戏剧起源论在两个关键之处都表现为地道的唯心论,一为由天生之情出发,有感于客观,才有各种艺术;二为把戏剧推演出来的最后动力归诸那位被神化了的戏剧始祖“清源师”。但是,如果在考虑到这两种颠倒的前提下,那么,其他部分就大多是正确的了。他把歌舞看成是感受的结果,把戏剧看成是来自歌舞的产物,又把戏剧的形成置之于一个发展过程中予以考察,都显得颇为高明。紧接着,他就激情洋溢地唱了一支戏剧的颂歌,述说了戏剧广阔无垠的活动天地,一以当十的表现功能,极为强烈的剧场效果,无以匹敌的社会作用:
长者折至半百,短者折才四耳。生天生地生鬼生神,极人物之万途,攒古今之千变。一勾栏之上,几色目之中,无不纡徐焕眩,顿挫徘徊。恍然如见千秋之人,发梦中之事。使天下之人无故而喜,无故而悲。或语或嘿,或鼓或疲,或端冕而听,或侧弁而哈,或窥现而笑,或市涌而排。乃至贵倨弛傲,贫啬争施。普者欲玩,聋者欲听,哑者欲叹,玻者欲起。无情者可使有情,无声者可使有声。寂者可喧,喧可使寂,饥可使饱,醉可使醒,行可以留,卧可以兴。鄙者欲艳,顽者欲灵。可以合君臣之节,可以淡父子之思,可以增长幼之睦,可以动夫妇之欢,可以发宾友之仪,可以释怨毒之结,可以已愁愤之疾,可以浑庸鄙之好。然则斯道也,孝子以事其亲,敬长而娱死;仁人以此奉其尊,事帝而事鬼;老者以此终,少者以此长。外户可以不闭,嗜欲可以少营。人有此声,家有此道,疲疠不作,天下和平。岂非以人情之大窦,为名教之至乐也哉。
以上这段论述以浪漫主义的笔调指出了戏剧的几项特殊功能:(一)广泛地反映广阔的生活和漫长的历史。所谓“极人物之万途,攒古今之千神”,上联指的是戏剧驰骋空间的本领,下联指的是戏剧沟通时间的效能;
(二)通过制造幻象来再现人事。一个舞台上几个角色的表演,造成“恍然如见千秋之人,发梦中之事”的效果,使在现实生活中未必有高兴原因的观众高兴了起来,未必有悲哀原因的观众悲哀了起来,这就是舞台上那个与现实世界不同而又酷似现实世界的幻象天地在起作用;
(三)对于观众有着操纵裕如的感情鼓动力和精神号召力。剧场中时而一阵哄然,时而沉寂无声,就是戏剧这种感应能力的展现;
(四)正因为如此,它又具有巨大的社会教化作用,足以改造各种人,改造各种人的关系和境遇,进而改善社会秩序。
显然,在这四项中,更具有理论意义的是第二、第三项,即戏剧以制造幻象世界来起作用于人们的感情领域。
《戏神庙记》的后半部分着重论述了演员的艺术。汤显祖对演员们说:
汝知所以为清源祖师之道乎?一汝神,端而虚。择良师妙侣,博解其词,而通领其意。动则观天地人鬼世器之变,静则思之。绝父母骨肉之累,忘寝与食。少者守精魂以修客,长者食恬淡以修声。为旦者常自作女想,为男者常欲如其人。其奏之也,抗之入青云,抑之如绝丝,圆好如珠环,不竭如清泉。微妙之极,乃至有闻而无声,目击而道存。使舞蹈者不知情之所自来,赏叹者不知神之所言止。若现幻人者之欲杀偃师而奏咸池者之无怠也。若然者,乃可为清源祖师之弟子。进于道矣。诸生旦其勉之,无令大司马长叹于夜台,曰,奈何我死而此道绝也。
汤显祖对演员的艺术要求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
(一)以良好的精神状态进入艺术创作过程。精神专注集中,端持稳正,又空灵可塑。必须以极大的力量理解剧本,为此不惜借助师友之力;
(二)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