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店重又安定下来,虽然村子四周筑起的屏障还在,但村子已不再是火药桶,数千名用钢筋、铁锹和钉耙武装起来的精壮村民和上万名外来的打工仔,有的回家,有的又各回自己的生产岗位,村里村外没有人再分班值勤、日夜巡逻了,该抓的抓了,杨祖省的家属也把他的尸体拉走了……后面就等着打官司,该判刑的判刑,该赔偿的赔偿,跟郭家店的老百姓没有多大关系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事件过去了,郭存先却接到了大化市委的电话通知,市委书记高敬奇要在国宾馆一号楼约见他,跟他谈谈心,一起吃顿便饭。他还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有去无回,身边知疼知热的人也劝他不能去……要在过去,他本来可以不尿这个市委书记,你要想见我就到我村里来,不来拉倒。可眼下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这个胆气了,再一再二地打死人事件把他闹得心里确实没底了,这是生平第一遭感到对自己和村子的命运把握不住了。
但,打电话下通知的人口吻非常客气,告诉他不要想得太多,刚出了那件事领导就到村里去说话不方便,国宾馆条件很好,便于说话。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件,除去市委书记还有其他一些市里领导,都想见见你,跟你好好交流一下,彼此沟通……人家讲得得体又合乎情理,郭存先在电话里就答应了,不答应没理由,可既然当时答应了,就不能不去。人家这么抬举你,你不能不识抬举。你终究是个农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嘴上还不能不承认你是在县和市的领导下,眼前他也需要摸摸市里的底……
其实上边要真想办他,也用不着绕这么大的弯子,抓那几个人的时候就可以把他一块捎上。警察手里有武器,他没有把握自己养的那些能打死别人的保镖们,关键时会为自己舍命。因此不能显得太狗熊,让别人以为他已经怕了、□了,卖豆腐干的掉进河里——人死架子不倒!于是他带上四个膀大腰圆的保镖,开着三辆车出发了。郭存先的车被夹在中间,前有开道的,后有压阵的,碰上一般的情况都能应付一气。
但凡心里有病的人,又都抱着一丝侥幸。国宾馆的一号楼是专门招待大人物的地方,郭存先想即使市里真想治他,总不至于挑选这样一个地方。他由保镖簇拥着走进一号楼的大厅,被两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含笑迎住了,说市里领导同志正在小会客室等着哪,请郭书记一个人进去,其他人在大厅等候。
真是店大欺客!一号楼的大厅金碧辉煌,气派庄严,豪华而又安静,郭存先没动脑子就答应了小姐的要求。他动了脑子也得遵守这里的规矩,哪有带着保镖进去跟领导谈话的?
他示意保镖留在外边,自己随服务员顺楼道拐进另一扇门。这是一间空屋子,哪里有什么高敬奇或者别的什么大化市的领导,倒是有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在伍烈的带领下几乎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就被掐巴住了。此时再后悔已经没用了,甭问大厅里的那几个保镖也早叫人家给制服了……
这边在诱捕郭存先,旁边大化市委的小会议室里在召开常委会。
书记高敬奇前额圆润,有一副保养得很好的面孔,不温不火地说出了一个让常委们十分震惊的消息:“今天的常委会是要跟同志们通报一个消息,前不久郭家店发生了一系列的犯罪事件,吴清源同志向省办公厅打了个报告,经得办公厅同意,几分钟前在国宾馆一号楼抓捕了郭家店原党委书记郭存先。”
除吴清源外,其他常委们一片愕然。
高敬奇熟练地掌握着审时度势的艺术,眼睛扫视着常委们,话却没有停顿,仍旧不紧不慢,“有的同志可能觉得突然,或者觉得太富戏剧性了,偶然是必然的结果。这些年来围绕着郭家店的发展,社会上一直就存在着争论,一派坚决支持,一派持怀疑乃至否定的态度。支持者主要是看在郭家店的快速致富上,赞赏他们的成功之路,以及所创造的发财神话。持否定态度的人则认为这并不是正路,郭家店发财的手段值得商榷,甚至怀疑这手段是不正常的更不具备推广和学习的价值,不发达地区如果也走这条路,必然会以农业的萎缩和停滞为代价。当年毛主席一再鼓励干部要多读书,特别是多读点历史著作,为了更好地认识郭家店现象,我读了《吕氏春秋》,上面说:‘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则朴,朴则易用。民舍本而事末则好智,好智则多诈,多诈则巧法令,以是为非,以非为是。’《盐铁论》上也说:‘商则长诈,工则饰骂,内怀窥窬而心不怍,是以薄夫欺而敦夫薄。’郭存先的人生轨迹惊人地印证了古人的论断,一个聪明能干的农民,随着财富的积累越来越多,金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