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客是一种病。
这个病名儿起得可有点意思:撞见了客人——什么客人?不速之客。
《红楼梦》中曾多次使用这个词,如第二十五回中马道婆说:“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薛蟠喝多了也爱说:“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
据台湾版的《国语辞典》解释:“撞客是碰到鬼邪。旧时以为一些突发的病症是鬼邪作祟所致。”
此病可能就是现代人所说的“癔病”,或者叫“歇斯底里”。感觉异常,动作僵硬,哭笑无常,胡言乱语,愤怒粗暴,打滚吵闹……
大化专区升格为市以后,特别是沾了大化钢铁公司的光,城市扩大,修建了新车站、大广场、宽马路。可真遇到事,还是挤成一个团,乱成一锅粥。这一天,大化车站前的广场,变成了汽车的大展览,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汽车,排成了阵,挤成了团,堵塞了所有的空间和通道。亮花花,光闪闪,排在里面的想出去,等在外面的想进来,喇叭声响成一片……
奇怪的是这么多豪华轿车不仅没有把广场的格调给抬上去,反而让人觉得站前广场更像难民营了。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刺刺刺,嗖嗖嗖,乱哄哄,急转转,提着包,背着袋,提溜甩挂、叽里哐啷地在汽车的缝隙间穿梭。
爱多事的人嘴里不免嘟嘟囔囔,胡卷乱数: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要地震哪还是要打仗?
哼,你还别说,真跟那个差不多,是到北京开会的人大代表回来了!
更有举旗的,吹哨的,扬手大声吆喝的,敲锣打鼓放炮的……
车站贵宾室里也快挤成肉酱了,还有许多代表不得不停在站台上,这其中也有市里的头面人物。因为头面人物自然也都是代表,比如市委书记高敬奇,大钢总经理兼市长的张才千……而这两个人偏偏还要急着赶到国宾馆去,那里有一个国际经济论坛正等着他们去剪彩开幕。
这都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现如今的官场习惯如此,要的就是这种节奏,当个头头练的就是赶场这一功,好像天天忙得马不停蹄,赶会如赶场,救场如救火。领导就是参加活动,参加活动也就等于领导,不然为什么各种各样的活动总是一个紧接着一个?
来车站接书记、市长的车,自然架子就大,一般都是掐着点儿来,不想今儿个被堵在了老远的地方,连广场都进不去,更甭想靠近贵宾室的门口了。如果让书记、市长像其他上下车的乘客一样,在人堆里挤来撞去地钻出广场再上车,那成何体统。可要想让领导体面地不挨挤,那就只有耐着性子等。
所幸当头头的都有着很不错的自我专注的修养,至少看上去还保持着平时的派头和气度,仍旧显得随和从容,平静地一声不吭地看着乱糟糟的站台。特别是张才千,眼中似乎还闪动着略带嘲弄的笑意,他笑谁?
他身边的那些当官的代表们可全没了在北京开会时的庄重和文雅,吵吵嚷嚷,甚至骂骂咧咧:今天真是邪行!
你没看车站里外全是郭家店的旗号嘛,除去郭存先还有谁能作这么大的妖?
这些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又是刚从北京参政议政回来,俗话叫“借横”,谁能吃得下这个亏?公安局长吴清源,举着手机一边说着话一边挤到高敬奇跟前,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恼怒和不安。像他这种平常骄横惯了的人,怎么能栽得起这样的跟头,想压也压不住那满肚子的邪火,一脸白白净净的细肉流露出冷酷的急躁,在市委领导面前给郭存先结结实实地捅了一根大棒槌,同时也是为自己开脱:“郭家店来了一个庞大的车队和几百号人,扯旗放炮地迎接郭存先开会归来,他们占据了站台和广场上最好的位置,还把所有的道路都给叉死了,连警车都开不进来,只能等他们走了您才能出得去。”
高敬奇仍旧没有出声,他身边的代表们却受不住了,开始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地给吴清源上棒槌:“我们市的交通管理体系也未免太脆弱了吧,你那些交通警察是干什么吃的,竟让一个郭家店的车队就把全市的交通都搞瘫痪了!”
“还有一刻钟经济论坛就要开幕了,会上不光有来自国内知名的经济学家和企业家,还有几十位外国学者和企业巨头,其中还有两位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得主,他们可都是我们请来的,书记、市长做东怎么能迟到呢?误了这个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即便再磨破嘴皮子,人家还能对大化有好印象吗?还会认为我们这里的投资环境是最好的吗?”
一向冷漠和自信的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