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当爹又当妈……可以想像,这些年在家里,他没少付出辛苦;也可以想像,自己离开后,多少人对自己的怨气都往他身上撒,又当着个糖厂的厂长,这个厂长可不比他当六分场副场长和革委会主任时那样超脱,就像操持一个家一样,油盐柴米,什么都得操心……刹那间,她心里隐隐约约对方春产生了一种怜悯和内疚。
方春松开手,慢慢点着头说:“你也老了。”
噢,是啊,自己看不着自己,自己也老了!在火车上,在大街上问路时,连遇上中年人都喊自己“老大娘”,很少有叫大嫂的,老大娘就是老太婆,老太婆就是老了。离开北大荒后,自己也不比方春生活的滋味好受。刚回山东老家时,这里躲那里藏,惶惶不可终日;结婚后又闹腾,今天吵明天闹,没得几日安宁。是该老了,老是正常的,这种与年龄不相符的老,也是正常的。要是不这样,那些风风雨雨、磕磕绊绊不就等于是子虚乌有了吗,怎么会不老呢?
方春和魏晓兰隔着茶几,坐在两张沙发上,方春拿起茶壶刚倒满多半杯茶,连喜就急忙端起来送给魏晓兰:“妈,喝茶。”
淡淡的茉莉花茶的清香味,随着缭绕的热气,在房间里飘荡着,使魏晓兰感到了一丝温馨。她看出,这壶茶,是方春为迎接她来刚泡的,茶杯刚从茶盘里拿过来,茶叶随着流水飘进了杯里几片,还没有浸透沉落,可以断定,这是刚刚泡上的。
魏晓兰端起茶杯,在嘴边上咂着,心里得到了一点儿慰藉,她端着茶杯不放下,时不时在嘴边上咂一下,掩饰着尴尬与不安,问:“听连喜说,你现在还当着个糖厂的厂长?”
“糖厂还是你当场革委会主任时建的那个,后来又扩大了一点儿规模,由日加工甜菜三万吨到能加工六万吨,”方春叹口气说,“不过,效益并不理想,最好的年景,一年收购甜菜一千多万吨,也就够干四个月左右的。”他端起杯吹吹漂浮的茶叶片,又说,“自从水稻生产基地规模越来越大,甜菜就更供不上了。再说,这玩意儿也拔地的肥力,种一年甜菜,第二年种什么都不好好长。每年种甜菜,都得场子里下计划,各分场、生产队还是不愿意种,能推就推,能少就少,这么一来,糖厂就由赢利变成了亏损。你知道,这农场种地办企业都得靠贷款,现在贷不出来了,光收甜菜,不能给分场兑现甜菜款,他们就更没积极性了,这糖厂就开始连年亏损……”
魏晓兰刚要自己斟茶,连喜急忙走过来给她斟上,说:“妈,这几年爸爸可累了,这个糖厂把他拖得够呛。”
魏晓兰问:“厂子亏损怎么办?”
“水稻基地那边效益很好,”方春说,“就靠总场拆东墙补西墙给补点儿,勉强发工资。这两年就不行了,农场实行按行业分片包干,执行按劳取酬、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唉,糖厂职工一年多没开工资了……”
魏晓兰问:“那怎么办?”
连喜插话说:“要不,爸爸就抽空看你去了,这几天很闹心,工人们要越级上访呢。”
魏晓兰看出,连喜和方春很有感情,这当然是和在他身边长大有关,表面上对自己这个当妈妈的虽然也挑不出什么来,但心里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觉得不自然,低头时,连喜说:“这几天,复转官兵们都戴上当年在朝鲜、孟良崮、沂蒙山战斗中获得的勋章,要去省里、去北京,还说要去中央军委上访,要工作、要生活……”
“是,”方春还是那个神态,还是那个口气,看不出很热情,也看不出有多冷淡,像接受记者采访,又像和陌生人在唠嗑,“昨天,才算把大家稳定住了,又做了一些承诺。他们才答应暂不上访。”
连喜站起来,有些激动:“爸,我早就给你建议过,咱们场种这么多水稻,插秧和收割,几乎都是外雇的农民工,这我可知道,能干的一天就挣五六十元,还有挣一百多的呢,割稻子也是这个数。你就动员他们去,割不多割少,哪怕是提高点儿价码也行呀……”
“哎呀,别说了,别说了,”方春的感情这才算是有点儿变化,焦急地说,“我和他们说了,我还带了头,割着割着都走了,没几个坚持住的。”
连喜坐下,无可奈何地说:“可真是,现在的国营农场啊,这些老职工,就是养成了‘铁饭碗’、‘铁椅子’的习惯,这一下子要搞市场经济,都不适应了,现在是有的活没人干,有的人没活干,这两点就是结合不起来。”
“我也想了,这些复转官兵,有的在战场上受过伤,刚建场时条件不好,不少人都得了腰疼病……这种情况也特殊,还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