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连是小兴安农场东北边最远的生产队,由于依山傍水,加上年久失修,路面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吉普车行进的速度不得不缓慢下来。透过车窗可以看清田野里繁忙的景象。割倒了的大豆、水稻被积成堆儿,捆成捆儿,一铺儿接着一铺儿,一垛儿连着一垛儿,密密麻麻,在高远的天空衬托下,闪烁着黄褐色的光泽……
杜金生缩着脖儿坐在司机边上的座位上,闭目打着盹儿,从大衣领子里露出来的半截胖乎乎的脑袋,随着车身的颠簸,也不时地晃来悠去,样子很滑稽。徐亮怀里抱着面锦旗,闷闷不乐地坐在后排,倦意的眼神中又流露出一丝不安,他嚅动了两下嘴唇,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诉说,但瞧杜金生一副熟睡的样子。他又不好打扰,就半眯缝起眼睛,任那颗胖乎乎的脑袋在眼前晃来晃去。
其实,徐亮的心里十分焦虑,担心队里的知青们和他怄气,再玩出什么新花样来,把秋收会战的事耽搁了,让他在场领导面前丢脸,辜负了杜金生的期望。他昨晚是一夜未眠,让知青们闹哄哄的折腾了大半夜,刚闭上眼儿,又被杨金环叫醒,说天不早了,该起来开会去了。此时,徐亮脑海里是一团乱麻,眼皮也有些酸痛,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但他又身不由己,杜金生再三嘱咐,让他一定得参加这个会,更何况还是命名八队学大寨先进单位表彰大会呢,他又不能不来,所以会议一结束,他就急着往回赶。杜金生拦住说他要下队去转一转,正好顺路送他,徐亮只好让司机开着“大解放”先回去了。
“我说,徐指导呀!”杜金生总算有了声音,“省农科院一位领导同志可来了电话,让陈文魁马上去报到,催得很急呀。”“杜主任,”徐亮急忙睁开半闭着的眼睛,用左手向后拢了拢头发,打起精神回答:“这可不行,你是知道的,《寒地水稻品种资源研究》课题,是他带头搞的,要走怎么也得好好交代交代呀,要不,我们这面农业学大寨的红旗可就没法再扛下去了。”
“文件不是写了嘛,这回推荐的工农兵大学生叫‘社来社去’,也就是说毕业了还得回来。”杜金生目视着前方,意味深长地说:“当领导的,要有点战略眼光啊,等他大学毕业再回来,会让你们这个红旗单位如虎添翼的。”“这……”徐亮还想说什么。
“徐指导,你不用再说了,你的心思我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杜金生深知徐亮面临的困境,见他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对了,你们八队有个名叫丛娟娟的知青吧?”“有,有。”徐亮连忙回答说。
“滨城知青办来了一份协商丛娟娟家庭困难返城的公函,你打算怎么回复啊?”杜金生回头看着徐亮。“杜主任,”徐亮有些急了,“这个口子一开,知青扎根教育问题难度可就大了。”杜金生叹了口气,扭回头,“不知你知道不,有不少地方已经开了口子,从知青中招工、当兵……”
徐亮打断杜金生的话,“这我可没听说,据我所知,咱们小兴安农场可还没有,杜主任,你可要把好关呀。”“是啊,”杜金生说着向肩上耸了耸黄大衣,“我这不才一方面来看看秋收生产,一方面来和你谈谈这件事嘛。”
“杜主任,”徐亮向前探了一下身子,尽量挨近杜金生说:“我相信,你会有办法保卫我们小兴安农场知青上山下乡成果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会的。”杜金生笑着说完,又问:“丛娟娟表现怎么样?”
徐亮迟疑一下说:“怎么说呢?”“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嘛!”杜金生干咳嗽了两声。
“别的没什么,”徐亮也清了清嗓子,说:“就是怕苦怕累的思想比较严重,再有就是背后爱说个怪话什么的。”“这没什么吗。”杜金生晃了下胖乎乎的头,不以为然地说:“这种思想在全场知青中普遍存在着,这不算什么嘛?”
徐亮见杜金生这么个态度,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就说:“反正,丛娟娟要是返了城,就像激流的大河开了口子,其他的知青就会一窝蜂似的跟着闹哄,张罗返城,到时候想拦都拦不住。”“你的意思是——”杜金生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徐亮往坐后背上一靠,皱着眉:“叫我说,干脆给她卡住!让他们都断了念头,死了这份心。”“不行,不行啊,我的徐指导,”杜金生摇摇头,“上级已经有了这样的政策,家庭确有困难的知青,可以办理返城手续。”
“这……但总不能让一条鱼搅腥一锅汤吧!”徐亮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松动了一下皱紧的眉头:“喂,杜主任,那,就像你跟我建议的那样,推荐丛娟娟上大学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