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夜,神秘而庄严。
十座棉帐篷就像十只卧虎,静卧在这夜色笼罩的茫茫荒原上。这里早晚温差较大,日当午时能把干活的人晒爆皮,到了夜里穿上绒衣会不觉得热。荒原上微风徐徐,小叶樟草在风中摩擦出同一个声音,嚓嚓嚓、嚓嚓嚓,像一支美妙的北大荒夜曲,柔和而曼妙,只有虎啸熊吟骤响乍起时,才冲碎了这美妙的声音,造成阴森恐怖的气氛。
女青年们吃完晚饭,每二十人安排进了一个帐篷,有的收拾行囊,有的趴在铺上给家里写平安信,有的觉着实在是累了,干脆行李一铺就进了被窝儿。
王俊俊和冯二妮都被安排在第二座帐篷里了。王俊俊打盆水洗洗脚进了被窝儿,见对面铺的冯二妮把纸铺在枕头上,正趴在被窝儿里给家里写信。她也起身从脚下的书包里取出纸和笔,把信纸铺在枕头上,写了几句,觉得不对劲儿,揉成团儿往地上一扔,想重新写,心里突然一阵烦乱,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向爹娘和弟弟妹妹们报告些什么?只报个平安,会让他们纳闷儿;写些这里的实际情况,会让他们不放心。她插好笔帽抬起头来问:“二妮,你都给家里写些啥了?”
“报报平安,”冯二妮继续写着说,“给我爹娘写几件新鲜事儿。”
王俊俊问:“什么新鲜事儿?”
冯二妮撂下笔说:“第一件就是今天晚饭吃的那个大米子。俊俊,你说这北大荒人可真有意思,倒是把那棒子(山东人管玉米叫棒子)去掉脐子磨成棒子面,蒸窝窝头吃也行,贴大饼子吃也行,蒸棒子面菜包子吃也行,怎么就把棒子破成两三瓣儿这么煮着吃呢?”
“嘿,见怪别怪。”王俊俊说,“我在咱关里家时听一个闯过关东的人说,关东有四大怪,叫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叼着大烟袋,养了孩子吊起来,老公公趿拉着儿媳妇的鞋。”
“哈哈哈……”帐篷里的人都笑起来。王俊俊接着问,“第二个新鲜事儿呢?”
二妮说:“我往帐篷里搬行李时,一个蚊子不蚊子、蜻蜓不蜻蜓的家伙蔫不悄地落到我脸蛋上就是一口,我伸手打了空,一摸起了个大包儿,痒得真难受……”她说着摸摸红包儿给王俊俊看,帐篷里的人也竖起耳朵听起来,“那个帮我搬行李说是叫席皮的,真热情,给我介绍说,那玩意儿叫小刨锛儿,它咬人的那家什,就像木匠用的刨锛儿一样,不声不响地落到人身上,一下子就刨去一小块肉……”
冯二妮这么一说,帐篷里的女青年们几乎都觉得头皮一阵发紧,发麻。和王俊俊邻铺的一个叫黄瑛的姑娘说:“二妮儿姐,你还说是就给你爹娘写点儿新鲜事儿呢,你写的这玩意儿血里糊啦的,叫你爹娘看了,还不睡不着觉呀!”
“可也是!”二妮把写了几行的信笺撕下来,用手揉搓几下扔到地上,一仰颏儿说,“不写了,不写了,我爹娘倒是嘱咐了,让我到了北大荒第一件事先给家里写信,介绍介绍情况,我想想明天再说吧。”
黄瑛仰脸躺着,双手揉摸着肚子说:“俊俊姐,我肚子里咕噜咕噜的,我怎么觉得吃了一碗棒子粒儿在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呢,是不是消化不了呀……”
“你吃的时候没嚼呀?”王俊俊一白眼说,“纯粹是闹神经,什么棒子粒儿,到你肚子里早成糊糊粥了!”
黄瑛说:“反正我肚子里不舒服。唉,来到北大荒,可能再也吃不上我们山东老家的煎饼卷小葱、菜包子,再也喝不上带豆的咸糊糊粥了……”
冯二妮一翻身趴下,双手叠一起支着下巴颏说:“我会摊煎饼,等这里房子都盖好了,上火车站从关里家发盘石磨和煎饼鏊子来,咱们就自己做。我会,在家时,总帮着我娘摊煎饼!”
“那可好了!”黄瑛说,“二妮儿,别的可就什么都吃不着了,今年,我们家园子的石榴树、枣树,还有桑树开花开得最多……”
冯二妮一抬头说:“小瑛子,听这一说,我怎么觉得你像只小馋猫……”
“谁是小馋猫呀?”姜苗苗笑呵呵走进来,“哟,是小瑛子呀,你一下车,我就发现了,一会儿往嘴里塞花生豆儿,一会儿往嘴里塞糖块儿……”她见黄瑛一伸舌头,脸红了,便走到她铺位跟前,摸摸她的头说,“老百姓说的馋,是俗话。馋什么,就是身体里需要什么了,需要什么就吃什么,身体才能胖,才能健康,健康了就能有劲儿,有劲了,就能建设咱北大荒。以后大家馋什么了,就和我说,我让咱分场搞后勤的去采购……”
姑娘们虽然觉得这位副场长的许诺有点儿漫无边际,但因为她样子可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