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暖暖地照在墙上,照在地上,老太太们在院子里晒太阳,她们的脸被太阳晒得有些红润起来。有一个小孩跑过来说,汤好婆,外面有个人找你。
找我吗?汤好婆说,谁找我呢?
小孩说,我不知道,是一个老头。
有一个老太太笑了,她没牙的嘴嘻开,像孩子一样笑。
那个老人已经走进来了,他戴着一顶鸭舌帽,样子有点像小青年,他站在老太太们面前有一点手足无措的,因为有太阳光,他只好眯着眼睛。
老太太们有些昏花的目光都投到他的脸上,他的脸有一点红了。他说,我找黄夫人,她姓汤,她自己是姓汤的。
一个老太太笑了笑。
汤好婆也有一点点难为情,你找我吗?她说,我姓汤。
噢,老人高兴地说,我找到你了,你是黄夫人。
汤好婆没有认出他是谁,你从哪里来?她问道。
我吗,老人说,我从火车站来的。
你刚下火车吗?
是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汤好婆,这是我的名片,我姓麦。
噢,汤好婆看了看名片,但是她看不清名片上的字,我去拿眼镜,她说,你到屋里坐一坐。
卖,有姓卖的?一个老太太说。
老人跟着汤好婆进屋去,一个老太太说,天要下雪了。
另一个老太太说,太阳这么好,会下雪吗?
会的,一个老太太说,冬天总是要下雪的。
汤好婆戴了眼镜看清了老人的名字,我仍然想不起你是谁,汤好婆有些抱歉,她说,人老了,记性会差的。
你不知道我的,老人说,我们没有见过面,你也不会知道我的名字。
噢,汤好婆说,你刚才说,你刚下火车,你从哪里来?
从南方。
你要到哪里去?
到北方。
北方,是北京吗?汤好婆说。
是北京,我在北京谋了一份差事,我现在就是坐火车去北京做事的,老人说。
北京,汤好婆说,我年轻的时候,跟着先生住过北京的,北京是个大地方,其实冬天也不太冷。
我知道的,老人说,你们住北京我知道的。
汤好婆先是有些奇怪,但后来她想通了,她说,你从前和我们黄先生熟悉的。
不熟悉,老人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黄先生,只是久仰先生的大名,却一直无缘见到。
他老早就去了,汤好婆说,有四十多年了。
我知道的。
你说你坐火车到北京去,汤好婆说,那你是中途下车来的。
是的。
你专门下了火车来找我?汤好婆有些疑惑地说。
我是事先打听了你的地址,才找得到,老人说,我很早就知道你回家乡了,但是一直不知道你住在哪里的,后来才打听到。
这地方小街很多的,不太好找,汤好婆说,挺难找的。
倒也不难,老人说,这个鹰扬巷,很多人都晓得的,到底黄先生在这里住过,人家能够记得的。
你吃茶,汤好婆将茶杯往老人面前推一推,吃点茶。
这是碧螺春,老人说,我对茶不大讲究的,也不大懂的,吃不太出好坏。
我倒是讲究的,汤好婆说,我对茶的要求高的,我能看出茶的好坏来。
我知道的,老人说,你年轻的时候就讲究吃茶的。
汤好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说,到现在还是这样的,我要吃好茶的,不好的茶我不要吃的。
院子里的声音响起来,汤好婆出去看了一下,又进来了,她说,来了一个要饭的。
噢,老人说,你这个院子,有一百年了。
差不多一百年了,汤好婆说。
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人写这个院子的,老人说,那个人会写文章,写得有感染力的。
你专门下火车来找我,汤好婆说。
但是书上写的街名不叫鹰扬巷,老人说,所以,我一直搞不懂。
从前叫阴阳巷,汤好婆说。
老人和汤好婆一起笑了笑,老人说,阴阳,拿阴阳做街名,好像不大多的。后来就改名了,汤好婆说,叫鹰扬巷,念起来还是一样的,但是写到书上就不一样了。
小孩跑了进来,汤好婆,小孩说,汤好婆,收旧货的来了,他问你报纸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