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吴歌,从前流传很广的,但是后来失传了,我在1956年下去就搜集到了。我们馆里去年编的那本《吴歌新集》里也选了这一首。”
金志豪就有点难为情,面孔也红了。老马看看他,就说:“金馆长,那个文宝娘娘,我们想请她来,现在民间会唱栀子花开六瓣头的人不多。”
金志豪想也许她还有很多的歌在肚皮里呢。他对老马说:“过几日她还会来的,她来了,我告诉你。”
可是文宝娘娘一直没有来。一天馆里开会,老马问起来,金志豪就把文宝娘娘的地头脚跟告诉了老马,后来老马去找过一次,说已经走了,又换了人家,也不晓得到了哪里。
二
文宝娘娘再来,就不是做佣人的文宝娘娘了。她挑一副箩筐,走街串巷收旧货,收到金家门上来。
金志豪看见她走过来,有点奇怪,文宝娘娘就朝他笑,说:“倷住在这里啊。”
金志豪以为她一定是打听了才过来找他的,要不然苏州城这么大,小巷弄堂无淘数,怎么就这么巧,走到这里来收旧货?金志豪朝文宝娘娘望望,他有点怕她来纠缠不清。
文宝娘娘在巷子里喊“卖旧货哦”,又念出一大串旧货的名称,又对金志豪说:“你们文化人,屋里有旧报纸的,你们又不在乎三钿两钿,五筋扛六筋,扛到收购站犯不着的,拿出来,我帮你们送过去,讨点脚路钿。”
金志豪想想也是的,屋里旧货是有不少,平常日脚也没有工夫整理,他叫小保姆去清理出来。
小保姆就很兴奋。她平常是不大笑的,但是来了收旧货卖鸡蛋的什么人,她就活络起来。
金志豪屋里请的这个小保姆,是苏北乡下出来的,金家里事情也不多,叫她照管照管老先生,做一些日常家务事,烧饭洗衣服。他们又没有小毛头,不烦人,小姑娘十六岁,土头土脑,听不懂苏州话,有时候老先生支派她做什么,叫她这样那样,她说听不懂,不做,老先生很生气,批评她,她也听不懂。
小保姆去抱了旧报纸出来,还有酒瓶可乐瓶什么东西,还有大大小小的硬纸板盒子,站在文宝娘娘身边,看她挡秤,又说秤打得太鲜了,说文宝娘娘太精刮了,文宝娘娘说,倷个小姑娘,才精刮呢。
巷子里的人家都是会看样的,看金家里卖旧货,别人家也来卖,小保姆就对文宝娘娘说:“你看看,全是我们家挑的你。”
文宝娘娘把收的旧货堆在地上,她要先算好了帐,再收作,地上堆满了东西,过往的人就有意见,因为东西在金家门前,话说给金家里听,金志豪催文宝娘娘快点,文宝娘娘噢噢应。
大家看她收了好多,说她装不下一担,文宝娘娘就笑,说:“你再来这点,我照样一担子走。”
这一日是礼拜,忙的人忙,闲的人闲,巷子里就有好多人来看,互相问候,又一边议论文宝娘娘,说这把年纪还出来做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一般是男人家做的,又说小辈里肯定怎样怎样,金志豪站在一边也不多嘴。
后来顾虹也出来了,她拄一根拐棍,倚在门口,听大家说话,听到好笑的话,大家笑,她也笑。大家看看她,就有点作孽她。
他们说:“小顾,你瘦得来,白僚僚的。”
又说:“没有血色啊。”
顾虹摸摸自己的面颊,笑笑。她是同从前不好比了。从前顾虹,在这里是很有点名气的,她是歌舞团的演员,头挑的角色,会唱会跳,这城市喜欢文娱的小青年,说到顾虹,没有不晓得她的。本来是很好的事情,唱唱跳跳,出点名,帮单位争点面子,到了年纪,单位总不会亏待,安排个清闲惬意的工作,多少实惠。顾虹偏偏不安逸,丢了主角不做,和几个演员一起,跟了文化掮客,跑到深圳那边一个叫平湖的地方,到酒吧里去做伴舞,让那些冲额头厚嘴唇的矮佬搂搂抱抱。那边生相难看的广东乡下男人,见了白嫩鲜活的苏州姑娘,就天天来跳舞。反正有钞票,把酒吧的门也要踏破了。顾虹她们到了那边,工钿倒是不少,可是日脚难过,东西贵得吓煞人,她们住不舍得住好,吃不舍得吃好,几个未婚的姑娘,本是想来赚点票子回去,将来结婚要讲派头摆排场的。顾虹是结过婚的人,因为年纪轻,又是搞艺术的,所以没有要小人。她的男人,原来是她剧团里的同事,家里也比较富裕,所以顾虹到这边来,赚钱是一条,学点新潮的东西,在艺术上有所长进的思想也是有的。
开头一段日脚,老板还是客气的,虽然做伴舞难免被男人家搂搂抱抱,不过顾虹她们跳舞跳惯了,封建思想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