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委员说,其实,道理上讲,我们也是应该送一送的,可是现在上面的指示精神是要让你们尽早适应农村工作,让你们尽早得到锻炼,希望你们自己去找村子,自己去介绍自己。组织委员说得在理,马四季心服口服,但仍然有些为难,最后也只好把实话说了出来,说自己已经去找过赖门头村,可找了大半天,问了无数的人,就是没有人告诉他赖门头村在什么地方。组织委员听了,先是笑了笑,马上又检讨自己说,怪我怪我,怪我事先没和你说明白,你找赖门头村是找不到的,没有人会告诉你的,赖门头村从前叫做赖坟头村,后来有个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恰好他也姓赖,听到这个村名,觉得很晦气,让改了,就改成赖门头村,可是村里的农民不承认,坚持认为自己是赖坟头村,别人说赖门头村,他们一概不答理,还跟你生气。马四季说,奇怪了,赖坟头村,多难听,为什么偏要叫个坟?组织委员又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二天一早,组织委员用自行车带上马四季,骑上一段路,就到了赖门头村的村口,组织委员说,你去吧,这就是赖门头村,也就是赖坟头村。马四季以为他会再说一两句,比如好好干,比如下面就看你的啦之类,但组织委员没有说,只是朝他挥了挥手,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村子总算找到了,马四季昨天已经领教了农民的水平,这会儿学乖了一点,问人道,我找赖坟头村的党支部书记。那农民朝他的脸上看看,说,党支部书记?谁是党支部书记?马四季说,就是赖支书。那农民仍然朝他的脸看着,说,赖支书?不知道,没听说过。马四季说,你是赖坟头村的人吗?那农民说,我当然是啦,不光我是,我爹也是,我爷爷也是,我爷爷的爹,我爷爷的爷爷,我十八代祖宗都是。马四季说,那你怎么会不知道赖坟头村的村支书呢?那农民说,那我为什么非要知道村支书呢。马四季气得想转身就走,但他又不能走,因为这是他的工作岗位,这是他的工作,从昨天到今天,短短的时间,他已经得出一个体会,寻找,就是他的工作,他昨天的工作是寻找赖坟头村,今天的工作就是寻找赖支书。
那个一问三不知的农民拍拍屁股扬长而去了,马四季往前又碰见一个农民,说,我找赖支书。那人瞪他一眼说,见你个鬼,你找鬼啊?马四季说,怎么啦?那人说,赖支书已经死了。停顿一下,又说,好像是死了吧?又停顿一下,好像为了确定自己的记忆,想了想,又肯定地说,是死了,肯定死了。此时的马四季倒已经处惊不惊了,说,赖支书什么时候死的?那人又想了想,说,这倒说不准了。看到路上又走来一个人,拉住那人道,喂,老三,这个人找赖支书,问赖支书什么时候死的。那老三说,呸你个乌鸦嘴,你咒支书死啊?那个说支书死了的人,笑了起来,说,啊,没死啊,那就是他爹死了,反正他家肯定是死了人。那老三说,呸你的,谁家不死人啊?马四季觉得这个老三还靠谱些,赶紧问老三赖支书在哪里。老三说,你找村支书在路上怎么找得到,你得到支部去找,支部就在村部,村部就是支部,你懂了吗?马四季说,我懂了。老三就给他指了指路,说,喏,往那边,那一排平房,就是村部。
马四季这才第一次有了方向感,沿着老三指的路,走到了平房前,有人在,马四季问赖支书在哪里,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朝一间屋子瞄了瞄。马四季赶紧进那屋,果然看到有一个人,两条腿高高地搁在办公桌上,还交叉着,身子斜靠在椅背上,一摇一晃的,将椅子折磨得吱吱呀呀地叫唤,马四季看了直是心惊,怕那椅子给他摇断了,这“啪”一跤摔下去不会轻啊。
不过此时此刻马四季也管不得他是否会摇断了椅子摔下来,他着急着确认他就是赖支书,赶紧上前说,您是赖支书吧?这人这才停止了摇椅,上上下下将马四季打量了一番,说,你哪儿的?什么事?马四季赶紧掏乡里给的介绍信,那人见他掏了纸出来,脸色就有点变,手往后一缩,不接,说,不用给我,我不认得字。马四季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处惊不惊了,但这一来,他又着了惊,一个村支书,连字都不认得,这是个什么支书,这是个什么村子呀。没容得马四季细想,那摇椅子的人先问说,你那纸上写的什么?马四季说,这是乡里开的介绍信,介绍我到赖坟头村来。那人说,来干什么?收什么费?马四季说,这上面都写了,我是大学生村官,来当村支部副书记。那人一听,再没二话,飞快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拔腿往外跑,一转眼就逃走了。
马四季一屁股坐在那张椅子上,椅子早被坐得滚热,马四季屁股上热乎乎,心里却是冰凉的。来当村官之前,他也是做了足